【劉黎兒】

日本這兩年是空前的純愛文學熱潮，幾乎所有的領域都滲進了「純愛」要素，不僅小說、電影、電視劇、漫畫、舞台劇等，甚至也有料理、紅酒等以「純愛」為名，純愛無所不在，而且最令人感動的是這種文學熱潮反應在作家的收入上，純愛作品的選手代表──寫《在世界的中心吶喊愛》（簡稱《世界中》，按，台灣片商譯為《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的片山恭一，以及寫《我現在去見你》（按，台灣片商譯為《現在，很想見你》）的市川拓司今年都進入在日本高納稅者排行榜上，純愛在書籍、電影、電視的三吃，創下驚人的產值。

陷入沼澤狀態的愛情，
才是真正的純愛

其他如川端康成文學獎的《袋小路之男》等文學獎得獎作也有不少繼承純愛路線，相關的純愛副產品，如娛樂性強的《電車男》等也相繼讓純愛發燒；更加上現在《我現在去見你》華納兄弟公司還要在美國重拍電影，日本純愛熱居然開始延燒到世界去了。今年入年後，純愛路線雖然有些調整，稍微拓寬為戀愛小說，不過從某種角度而言，戀愛小說也是純愛小說。相對於《世界中》所代表的「純純的愛，日本有另一批中、高年作家，如渡邊淳一、高樹信子，江國香織、谷村至穗、姬野karuko、唯川惠等，他們自認自己才是在寫純愛，他們刻畫的純愛男女，是為了愛而不顧一切，是會陷入沼澤狀態的愛情，這樣才是真正的純愛，亦即只存在於當事人兩人之間的愛、不求世間肯定的愛，幾乎是跟不倫戀劃等號，如此成熟的男女純愛自然伴隨著濃厚的官能世界。這些作家也依然拚命創作，讓日本小說界的戀愛季節的春天持續下去。

「死亡」與「障礙」
是純愛的兩大要素

雖然渡邊認為《世界中》的純愛完全沒有肉體關係，是一種幼稚愛，充其量不過是「純純的愛」，內心真認為這是「蠢蠢的愛」；但是《世界中》的純愛跟渡邊的《失樂園》或是新作《愛的流刑地》的純愛，也有相似的本質；都是處理「愛與死」以及「愛與障礙」的愛情故事，「死亡」與「障礙」是純愛的兩大要素，故事中男女主角一定要有人死亡或是兩人殉情死亡，讓讀者的淚腺陷入失控狀態；其次是障礙，因為有障礙，所以愛情愈是純粹，愈是專注不二。障礙如「不治之症」或是「法律」，像《世界中》或是佐田雅志的《解夏》都是不治之症；不倫之戀如《失樂園》、《透光之樹》、《東京鐵塔》等則是法律，大抵其中有一人或是二人是已婚者，這種不倫小說，不僅是渡邊，日本文學史上不乏這樣的例子。

因此大人的純愛和沒有性愛的純純的愛，本質上非常類似。最大的差別還是是否有性描寫，像是高樹信子的《透光之樹》裡寫的「性愛雖然是當場消失的愉悅，卻支配了人，是因為性的愉悅，會從性器延伸到精神全面，並且附身於人成為能記憶、反芻的體系，亦即人的本能為之崩潰呢！」性愛如此之偉大，不可以故意迴避不寫。

《世界中》所代表的非常清爽、純淨的愛，這兩三年所以在日本突然流行起來，跟韓劇《冬季戀歌》流行的理由一樣，其實是日本社會近年來性資訊氾濫、性開放的反動，許多家教嚴格的女人，跟不上當今很輕易便上床的戀愛風潮，出現不必動輒做愛的純愛，才讓她們得到解脫，不必覺得自己不如別人，覺得這樣反而回到注重愛情的本質；《世界中》以及《冬季戀歌》裡的男人都是無精液的天使型的男人，即使跟女主角到外面渡夜，也不會做愛，讓女人安心，免除非做愛不可的焦慮。

書、電影、電視的多種媒體
的相乘效果

純愛在日本其實早已經是固有名詞，伊藤左千夫的《野菊之墓》、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孃》等也都是純愛小說的原型，而最近日本已經發現《世界中》的純愛的根源，則是一九六三年的《凝視愛與死》，這是是收錄一位得了軟骨瘤的不治之症的大學女生與一位情人之間的往返書信的一本書，在當時非常轟動，除了書大賣一百二十五萬本之外，也由吉永小百合主演，拍成電影，成為當年日本最賣座的電影，後來又搬上螢光幕；歌手青山和子唱的主題曲也得到當年的日本唱片大獎；另外也拍成電視劇；類此書、電影、電視的多種媒體的相乘效果，也是《世界中》能賣到三百多萬本的最重要原因。

在描述死亡的部份，甚至還動員了遺骨、骨灰，成為重要道具，《世界中》的祖父去偷未能結合的情人的遺骨，而絲山秋子的《袋小路之男》中，女主角愛上不中用的男主角十二年，雖然連手都沒牽，而維持「情人未滿、家族以上」的不可思議的關係，也有跟《世界中》、《冬季戀歌》類似的柏拉圖戀愛；女主角在男人死後，將男人的一片遺骨分成兩半，一半磨成粉放到牛奶咖啡中喝掉了，另外一半則裝到小袋裡成為自己的護身符，有不安或遭遇困境時便摸一下。

純愛文學的重要特點
就是讓人能哭

純愛文學所以熱起來，除了有類似韓劇的基本要素外，故事本身有復古之幽情外，主要還是筆調都是「村上春樹風」，尤其是片山以及市川的文筆，簡直讓人覺得是村上的接班人，而且詞藻氣氛都像是日本流行歌（J pop）；讓現在十六至二十五歲的「Ｙ世代」都毫無抵抗地能接受，Ｙ世代一直被認為是不讀書的青少年，事實上這兩年明快易解的《世界中》已經讓他們回到書籍世界來，成為當今日本文藝書的重要讀者。

純愛熱潮的另一大功臣是描寫援交少女的手機小說Deep Love；Deep Love也提醒了純愛文學的另一重要的特點，就是讓人能哭；純愛小說，大抵是悲劇收場，在日本都被歸類為所謂的保證能流淚的「哭得出來的作品」，人為了想哭、能哭才去買書、才去看電影，也就並非被騙走眼淚、被賺走眼淚，而是故意想享受流淚的快感呢！如果讀時不拿出手帕或是抽泣，那就是純愛的純度不足呢！

【2005/07/10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