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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7/19 15:02:42瀏覽837|回應0|推薦8 | |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窗是一種虛擬的雕塑作品,我總是這樣的認為,它是一種作用層的體現,它是一種站在實有層反面的藝術。 窗在文學中總以一種幽微的方式呈現,新婚的嫁娘倚窗而望,情深意切的夫妻在窗前互訴衷曲,或是期待丈夫歸來的妻子在窗前望穿秋水。我猜想門總有歸來的意涵,比如說「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門暗示著歸來,窗卻反之蘊含著離去的光景,甚至,偶爾它還帶著一種惆悵,例如「冷雨敲窗被未溫」,或是說「雪窗螢火」般的淒清悵惘,它說的是一種無由的悲涼。 不過,窗的意涵也不是全然的蕭索,「何當共翦西窗燭」就是一種期待,它是一種情思之蕾的發酵過程,於是,窗櫺是搭起情思的骨架,玻璃是情思的反射,即使是古代的紙窗,紙表情意,則多半也有這樣的況味,一扇窗等待的是才子佳人們興起的微風,那微風是由外吹向內的,即使那微風再孱弱卻能吹縐一池春水,一扇窗等的也是遊子們的思念匯集,「臨行密密逢,意恐遲遲歸」,母親的倚窗總盼望著遊子們的早日歸來。 即使你不同意我的上述看法,而將窗等閒視之,換言之,將它與文學上的意涵脫鉤。不過,窗無論如何仍舊反映著許多的「情思之蕾」,如果你凝視著窗,許久之後你多半也會有這樣的體悟,而且窗的情思之蕾往往會在稍後盛放出美麗的花朵──如果你凝視它夠久。 我經常透過窗去凝視周遭的環境,我發現那是一種有趣的經驗,比如說我從窗裡看見了意想不到的反影,偶爾我也會從那樣的反影裡看見城市的芸芸眾生,那是一種旁觀,卻也有可能同時是一種自我審視,當我在倫敦時,我總愛在Oxford街上閑晃,因為那裡的名店總有幾片偌大的落地窗,無怪乎英國人說那裡是high street,這所謂的「高」大概指的是那裡的高妙吧!畢竟行人可以從那些落地窗看見窗裡窗外的變化,那種變化有時倏忽,有時又緩慢,光影的變化有時倉卒,有時又是那般的從容。 後來,我到了雪梨,依舊喜歡看那樣的落地窗,而且雪梨的窗多半還有著天空的意境,這樣的意境我在英國卻少有機會領略,我記得倫敦的窗也未必有雪梨那樣美妙的姿態,或者說英倫的陰霾天氣總之讓人看不清事物的樣貌,英國人稱倫敦為Smog,說的就是霧鎖之下的倫敦──大霧瀰漫之下的倫敦,可是那霧還未必真的是霧,若是霧倒也還好,可是偏偏那倫敦之霧帶著大量的空氣污染。相較於倫敦,雪梨便清澄許多,湛藍才是澳洲的本色,因為得了此氣候上的天時地利,我總能透過雪梨各種各式的窗看見另外一個雪梨。我喜歡澳洲人對於窗的概念,澳洲人喜歡陽光,因此陽台的面積不比房間小,至於窗的尺寸也全然崇尚以大為美的原則,而我總能在從窗裡看見澳洲人的諸多創意。 關於窗的情思之蕾,在我漫遊的過程裡,那些窗與窗內窗外的景物成為我的旅行筆記,說是偷窺也罷,說是綁架也好,攝影本來就是一種偷窺,它綁走了事物瞬間的靈魂,只不過攝影者以紀實為名堂而皇之地進行這樣的偷窺,這本是一種機率上的問題,不過偶爾這樣的偷窺也能擄獲「那人原在燈火闌珊處」的妙境,這只能說記憶是破解許多困境的鎖鑰,於是就著這一路的探索,每朵窗花先後在我的記憶硬碟裡逐漸浮現,那或許是一種浪漫,浪漫到終至不可收拾。 某一年的隆冬我在日本的北海道旅行,最早我從東京向札幌出發,抵達札幌之後我在那裡安歇了幾日,之後便開始我在北海道的繞行之旅,某日我在道北的濱小清水,在那些日子裡的北海道,其白晝最高溫度是零下14度,不過到了夜晚則會迅速降至零下35度或者甚至是零下40度的極低溫,當時北海道的許多湖泊其夜間溫度就大約低至零下40度,那極低的溫度叫冰霜直接鋪陳在窗的玻璃之上,我從未看過雪花的結晶,尤其是在玻璃之上,那雪花清晰地綻放,也不知是夢幻或是虛假,與雪花合而為一的那扇窗應該就是我所見過最虛幻也最美麗的一扇窗,幾日之後我在濱小清水附近的北濱小站也看見了很特別的一扇窗,那個無人看管的小站僅有一座供旅人休息的候車室,從候車室往外望的海便是鄂霍次克海,那大海於冬日會結成流冰,海岸邊也有成堆的奇冰攤著,那都是極低溫的氣候所造就的奇觀,候車室的窗外則擺著幾支鏟雪的工具,那日的陽光晴朗,儘管是零下14度的低溫,卻也有著一絲的暖意,候車室的牆面貼滿了旅人們的名片,彷彿透過陽光與窗的投射,那些人名與地址也能暢懷地漂洋過海,那窗似乎也有著日本神怪小說裡的魔力。 攝影說的就是一種描繪光與影的手法,雕塑又何嘗不是如此?不過當這等手法與窗互相結盟時,一切的現象也會變得奇異起來,之於一個攝影者,我也喜歡這樣的場面,比如說某日的午後我在丹麥北邊的Aalborg城閑晃,那丹麥漫長的夏日陽光佔滿了城的每個角落,我無所事事的漫遊,四面窗悄悄地滑進了我的眼瞼,陽光卻正灑落在對面的窗上,這一來一往的交會成就了美妙的光之奏鳴曲,我在那裡佇立良久遲遲不願走開,光就慢慢、以非常緩慢的速度離去了地球的表面,之後窗不再有陽光的暫留,頂替的則是夜晚的耀眼霓虹。 我當然也看過窗與陽光的合謀,某日的午後我在雲南麗江附近的納西族小村閑晃著,冬日的暖陽正烘托著那扇美麗的木窗,我在其他古村也曾見過細膩精緻的木窗,若論程度,這扇木窗僅在中庸,但是我卻又未曾見過這樣散著某種旨趣的木窗,那用板藍根染成的藍布透著納西族人的花案,陽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木窗之上,登時之間木窗也有了靈性,我道不出那靈性的所在,但是陽光卻娓娓的說出了關於雲南的秘密,在那遙遠的所在,一扇窗正兀自流淌著關於時間的道理。 我猜窗與陽光彼此之間多半有著心契,不過即使乏了陽光的照拂,窗依舊還是窗,情思之蕾照舊還是情思之蕾,即使落寞斑駁,窗還是可以刻畫出風景的模樣,比如吳哥窟的窗,比如黑龍江極北漠河的一扇窗,比如印尼爪哇島上普蘭巴南印度教神廟群的一扇窗。我總愛探望窗外的風景,在漆黑的夜裡,窗外自然沒有什麼可觀之處,儘管我也曾經想要探究北海道的漆黑夜色,但是那接近零下40度的低溫很快的就將我逼退了,但是只要是清早之後,窗外的風景無論如何也有一種道地的氛圍,而我也樂得當一位道地的偷窺者,窗外的喧囂徹底地說出了當地的身世,例如某天我在浙江建德的梅城鎮,那扇窗透出去的是市井小民的人生,雜沓的街肆就那樣毫不遮掩地橫陳在我的眼前,我投宿在一家簡陋的旅店,看著窗下的熙熙攘攘,毫無疑問的我置身事外,這種感覺約莫道出了一位攝影者的底層聲音──我只不過用相機道出了這模糊的鄉愁罷了,日後這樣的瞬間會在模糊的記憶裡前後的擺盪,而我依稀記得千島湖的那扇窗,或是香港機場的那些像是黃金比例的窗,或是許許多多我在雪梨Newtown區所見的窗、英國Wells的一扇窗,或是越南會安的一扇樸拙的窗、冰島窗外的飛雪連天、一扇扇的窗接著一扇扇的離去與歸來,如今我暫歇了,最後我知道我的記憶的秒針會停在某個窗格之上,久久不能散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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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