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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浮的島嶼(10)
2008/10/06 20:18:12瀏覽535|回應0|推薦3

  柳條輕擺,光影爍爍,夕陽在山頂撐住半個頭,偶有幾輛車呼嘯而過,揚起的煙塵隨風飄晃,飄到湖邊凝成一團假象,彷彿一座漂浮的島嶼,遊離於金黃光輝中;偶然有片柳葉旋飄墬落,穿過逐漸擴張的朦朧島嶼,掉在湖面,化成扁舟,漾漾盪盪,牽引島嶼向湖心而去。

  巧妹挪動身體讓出一半位置,我原本有些猶豫,想想她都不介意自己何必太彆扭,所以我和巧妹的肌膚第一次相黏,感覺像絨布娃娃在手臂上摩挲,有點癢,卻很細緻柔軟。巧妹身上的體味比蓮姊濃,幾乎掩蓋風塵和花草樹木的氣味,我想起趙老師曾說,清朝時有位受寵幸的妃子,因為身體自然散發迷人且濃郁的香味,所以得到皇帝賜名「香妃」;我想,巧妹應該叫香妹才對,可惜我不是皇帝,只是工廠裡的小學徒。

  巧妹目眶瑩瑩紅潤未消,雙手在裙上不停蠕動,看得出來比我更為忐忑,臉上表情十分可愛,像清晨山野的梨花,罩著一層薄霜,惹人愛憐。為了消弭尷尬,我故意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但東扯西扯沒幾句就陷入另個層次的沈默,所謂另個層次是盡力想拉近彼此距離,卻發現能交集的事物不多,最後只能各自靜看面前湖水,偶而蹦出一句妳看那個,或你看這個之類的驚嘆句;但是說也奇怪,這種無聊的沈默卻很詭甜,彷彿大熱天捧著一杯冰涼紅茶聽蟬在樹上沙沙唱歌。

  「妳有沒有男朋友?」

  「怎麼可能會有,姊和姊夫會罵。」巧妹稍微遲疑後叮嚀說:「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們有出來過,我不想惹麻煩增加困擾。」

  「我明白,這點妳可以放心。」

  這次巧妹笑得很燦爛,連一旁的小野菊也努力向上揚,柳條在我們肩膀擺盪,她拉一根柳條想搔我癢,可惜我什麼都怕,就是不怕癢,她咯咯笑了幾聲說不好玩,於是放開柳條靜靜看著遠方,嘴裡哼著我未曾聽過的樂曲,感覺很悲涼,像腰插彎刀站在高崗看雲海和夕陽,聽得我全身肌肉僵硬無法動彈,因為手掌被一團雲霧溫柔握住,我悄悄偷看巧妹覆在我手上的手,也看她面帶微笑看著湖心哼歌,我提起勇氣轉過手心,兩隻手掌隨即十指緊扣,我們沒有互看對方,只是這樣靜靜扣著,讓奇妙電流沿著手臂繞過後頸,衝過頭皮和豎立頭髮後,一起感受兩人同時打了幾個哆嗦。

  連同圖書館借來的書共有六本要讀,我的時間不多,必須利用所有短暫片刻,包括做菜的空檔,午休,飯後,上廁所以及睡前,師傅們頻頻笑問是不是準備考大學,還是預備出家當和尚,我想起老師父的話不與他們計較和辯駁,所以最初一個星期幾乎都在閱讀,直到有天看到「羅蜜歐與茱麗葉」的片段,讓我想起梅花湖畔溫柔的手,於是我閤上書,在浴室把頭髮稍稍弄濕,讓它看起來很自然的覆在臉上,彷彿浪跡天涯的孤傲俠客,然後慢慢爬樓梯走向二樓。

  人的一生中,很多事只有做一次的勇氣;同樣的,人的一生中,很多不同的機會也只有一次。上次和巧妹獨自在客廳,自此以後每次都有其他人在場,阿桂嬸還好,看完連續劇就會進房睡覺,蓮姊都要熬到電視收播,然後關上電視站起身說:「好了,大家可以去睡覺了,明天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不可以熬太晚。」那時我就會乖乖下樓,並開始體會什麼叫做依依不捨。真的是依依不捨,剛開始我坐在單人沙發,巧妹坐在三人沙發靠近我的位置,頂多就是偷偷用眼神交流,有次我讓位給阿桂嬸,巧妹立刻挪到三人沙發中間,我很自然的坐到她身邊,那時已是十二月寒冬時分,蓮姊怕冷,總會用小毛毯蓋在腿上,巧妹也會拉小毛毯蓋在自己腿上,再有意無意的將毛毯拉到我一條腿上,然後我們就會趁機在毛毯下握手,而且是十指緊扣,誰也沒想到看電視討論劇情時,毛毯下卻有一團火,就算握到冒汗也不忍抽出來透氣,那種感覺很刺激也很溫暖,雖然只是握著什麼也沒做,卻足以讓靈魂飄到外太空,所以下樓時真的是依依不捨。

  某天,工廠只剩我和阿明師傅,他在騎樓下電焊,我在電線桿下刷油漆,阿明師傅突然叫我過去,因為他要截幾根應用的鐵條,截鐵條時需要兩個人合作,一人拿有圓凹狀的小鐵鎚壓在鐵條上,另一人舉起大鐵鎚用力擊在小鐵鎚,產生的作用力能讓拇指般大的鐵條瞬間截斷,平時這種工作輪不到我,因為大鐵鎚非常重,光是長柄就幾乎頂到肩膀,但工廠裡只剩我和阿明師傅,他又急著用,迫於無奈才會要我幫忙。我用萬分懷疑的眼神盯著他看,阿明師傅沒有多說什麼,他已經丈量好尺寸並擺好姿勢,要我舉起大鐵鎚敲在小鐵鎚上,小鐵鎚的被擊點並不大,想要用力並準確擊中需要經驗和技巧,我的第一次是非常嚴峻的挑戰,因為沒瞄準很可能直接敲在阿明師傅的手掌,大鐵鎚那麼重,直接敲到恐怕連骨頭都會粉碎,所以我舉起大鐵鎚不敢用力,先憋著氣上下晃動瞄準,確認可以命中後才小心翼翼往下敲。

  「幹!你是沒呷飯,卡大力耶,驚啥曉!」

  第一次敲擊沒有打到阿明師父的手,而且直接命中小鐵鎚,雖然我有點驕傲,但底下的圓條卻依然健壯完全沒有受傷,惹得阿明師傅問候我的祖宗。有了一次經驗發現沒有想像中困難,加上阿明師傅的話刺激到自尊,於是我再度舉起大鐵鎚,同樣先上下晃動瞄準,再將大鐵鎚高舉過頭,然後憋著氣,用盡力氣朝小鐵鎚擊去,這一下稍有偏移沒有正擊中心,小鐵鎚反射大鐵鎚的力道迅速向一旁彈開,阿明師傅嚇了一跳,整個人蹬彈起來,他怒不可抑而且眼露紅絲,幾乎同一時間,我看到阿明師傅手中的小鐵鎚朝我飛來,我閃避不及,只聽到叩一聲,鐵鎚直接敲在右腳小腿骨上,時值冬天痛感份外敏銳,我整個人立刻蜷在地上掙扎,雙手護著小腿骨眼淚猛流,阿明師傅並沒有理睬,彎身撿拾小鐵鎚時還罵我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當天晚上右腳紅腫到舉步困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應該冰敷熱敷還是擦藥,於是一拐一拐瘸到涼亭,找到一張紙在紅腫處搧風,發現涼風可以降低痛感。巧妹見我沒有上樓,從二樓後陽台看到我在涼亭內,立刻找個藉口下樓探視,我告訴她原委後,她馬上露出不捨與憐憫表情,然後彎腰在小腿紅腫處吹風,再用手指輕輕碰觸。

  「很痛?」

  我咬著眼淚點頭,儘管巧妹的手指和蓮姊一樣溫柔,但痛感直達骨頭深處,右腳立刻不自主的後縮,巧妹連忙握住我的手,用溫度傳達不捨與愛憐,那雙眼神如此真誠,透露情感如此濃烈,差點讓我忘記腳上的痛,尤其當她環抱肩膀撫摸頭髮時,胸口竟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激盪,那種感覺很複雜,宛如沈浸一甕滿是酸甜苦辣的醬汁中,而且複雜滋味直接嗆出鼻孔,甚至從毛細孔滲出幸福的味道。

  默默安撫幾分鐘後,巧妹轉而蹲下身,輕輕拉出我的右腳,重新在紅腫處吹氣,並接過紙張為我搧風,另一隻手則在小腿肚上輕輕摩挲。坦白說,當時我完全喪失心智,只能兩眼愚騃騃的看巧妹蹲在腳跟前吹氣,搧風,摩挲小腿肚,一顆心早已不知飄到第幾層天堂。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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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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