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有兩把掃帚，一把是竹竿套上塑膠細絲，因為不怕水，用來掃浴室或沖刷陽台；一把是塑膠把套上棕櫚葉絲，用來掃客廳、臥室。可是總覺得不管怎麼掃，地就是掃不乾淨，所以每次掃地時，就會特別懷念父親親手綁的掃帚。

父親自小務農，幾乎天天埋首田事，風雨無阻，但他卻有一手編織竹器的好手藝，家裡摘豌豆用的竹籃、圈養雞鴨的籠子、圍堆肥的竹籬笆，全都由他一手包辦。每當家裡需要這些器具，他就會砍回田壟上的防風竹，在稻埕修去枝葉，將圓筒狀的竹竿縱剖成幾片長條，再從長條上取下一定厚度的竹皮，曬乾後就可以利用午餐後的空檔將竹皮加以編織。剩下的竹片，可以當柴燒，也可以用來搭四季豆或菜豆的藤架。小時候父親坐在護龍屋簷下默默編織的場景，是那樣司空見慣，而今回首，才猛然驚覺父親是如此的勤奮，或許是七個孩子的生活重擔，讓他沒有餘錢購買這些用具，只能靠一雙手，一樣樣變出來。

家裡的掃帚，同樣出自父親的傑作，只不過工序複雜多了。他會在田壟和運糖小火車鐵軌的空地，撒下「掃帚栽」種子，當這些綠色植物長到約莫一百多公分高、枝梗老化變黃，就整株連根拔起，用牛車運回家，同樣鋪在稻埕上曝曬。等植株乾燥到折起來噼啪有聲，就可以綁成掃帚了。「掃帚栽」主枝不是太明顯，樹形有點像聖誕樹，主枝由下而上，密生非常多大大小小的分枝。父親先把這些分枝一一扯下，按粗細分堆好，再準備好麻繩，就可以動手了。父親比較常在夏日綁掃帚，因為烈日當空，大約三點過後才會下田，相對的可以利用的時間就多了。

父親通常坐在埕尾的榕樹下綁掃帚，因為藉助樹根的拉力，可以讓帚柄更加緊密、扎實。綁掃帚時，父親是席地而坐，先把「掃帚栽」的細枝排列好，紮成扇形，然後慢慢加入粗的枝子作成把，這時就需要麻繩的協助了。麻繩一端綁在樹根上，一端在父親手中，父親將手中繩子在帚把上繞三圈，雙手按住繩子使勁拉，繩子便緊緊牢牢的捆住了。120公分左右長的掃帚，這樣的繩圈大約有十來個。即使尾端的細枝後來被我們掃禿了，帚柄依然堅牢如故，而且握起來一起也不扎手。

有時候，父親也會用高梁穗桿綁掃帚，同樣從穗枝到桿全株利用。不過高粱只是偶爾栽種在河邊田壟上，產量不多，所以高梁掃帚是珍品，後來幾乎成為遠嫁台北二姊家專用，因為這樣的掃帚更適合掃公寓房。

有一年夏天，父親依舊坐在榕樹下綁掃帚，一位從南部來兜售蜂蜜的商人，對父親綁掃帚的絕技驚嘆不已，堅持一定要買回家使用。但父親的掃帚向來都只有贈送，根本不知如何計價。後來雙方言明一罐蜂蜜換一把掃帚，那人眉開眼笑的帶走了六把掃帚，而我們幾個孩子也過了一個蜂蜜加剉冰的甜滋滋夏天。

小時候，每天早上要掃完廳堂、四個房間才能去上學；傍晚，除了餵食雞鴨鵝，更要清掃偌大的稻埕，才算完成工作。那時候，曾經多麼厭惡這項工作，而今想要重溫舊夢已經不可得，而隨著父親的過世，他的掃帚也成了絶響。雖然我曾特意在市面上尋找類似的掃帚，卻始終沒能如願。

下個月父親就過世滿16年了，我是那樣的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