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起相機，我看見路邊反射鏡裡有自己模糊的影子，背景有幾間紅磚厝，雖然不盡完整，但讓人想起一些鄉村回憶；走進三峽竹崙，一路上會遇見不少古樸味的紅磚厝，還會經過一座充滿歐式風格的休閒花園，皇后鎮森林。這天，我的單車踩得很慢，因為想拾起活了幾十年被粗心遺落滿地的心靈。

皇后鎮森林裡，人工建築美輪美奐，濃郁色彩灑遍視野所及。歐式風格的小屋子，活像個大磁鐵，一股勁把自己往裡面吸。新麗的牆面、白晰的窗戶、繽紛的花朵，讓人彷彿置身天堂樂園一般。當然，這裡也有時下流行的庭園咖啡和餐點。不過這一切視覺上的刺激，雖然濃烈卻容易淡忘。

對紅磚厝的記憶，一直停留在彰化和美的外婆家，那是三十幾年、將近四十年前的台灣農業情景。從台北到彰化，沒有高速公路，火車是唯一最便捷的交通工具。每次回彰化，一大早天還沒亮，便和父母到萬華車站搭普通車。這種藍色的普通車車箱，天花板會掛著電扇，綠色座椅可以360度旋轉，窗戶上下開。每回到了新竹站，我們一定會從窗戶伸出手買月台叫賣的便當；類似現在木片裝的池上便當，不過那時幾乎大一點的車站都有這種便當。一路會經過現在的舊山線景點，勝興車站、后豐鐵馬道、山洞、鐵橋，從來沒想過，這些會成為今日的旅遊賣點。

不知道普通車到彰化要多久時間，一路上速度不快，又得等待快車經過，總覺得要到彰化會花上很多時間。從彰化車站轉搭汽車到和美彰化糖廠附近，要走進外婆家會經過一條長長的鄉間道路，左邊是竹林右邊是綠油油的稻田。幾乎每次都和外婆在這條路上不期而遇，因為回家的時間總是外婆出門賣油條的時侯，不知道那種地方要賣給誰，也不知道油條從那來。在那種鄉村地方，很少人會吃油炸粿(油條)。這些問號一直從小埋藏在到現在。

穿越鄉間小巷後，走進鋪著黃土的三合院紅磚厝。記得那時最怕番鴨和火雞，掙擰的面孔、奇特的叫聲，對一個城市來的小孩子，簡直就像鬼哭神嚎般嚇人。主要是，這些動物都在三合院的中庭自由活動。踏近紅磚厝裡，與現在一般的傳統擺設大同小異。而我對正廳上那盞電燈最記憶深刻，有條電線從天花板往下延伸，應該是控制電燈用的吧。總是感覺怪怪的，後來仔細看來，原來是爬滿了蒼蠅。一條由蒼蠅所組合而成的電線，難怪怎麼看都覺得特別不同。到了晚上睡覺，床邊放著很大的木桶，像現在人家洗澡用那種檜木桶。起來上完廁所，得把尿倒進大木桶裡。等這些尿積到一定程度時，要擔到田裡當肥料用。說起來好笑，這些古早的紅磚厝生活方式，對我而言，是充滿新奇。右側廂房的後面有一口井，上頭有一支手壓的 "碰不仔"(水幫浦)，附近親戚鄰居用水，都是用水桶 來此汲水。這些景象雖然短暫，但難忘。

讀國小的時侯，外婆因為肺結核來台北休養，其實台北的環境並不會比彰化好，只不過是生活情況能給外婆更多營養照料。外婆離開紅磚厝那段時間，在台北幾乎不能出門。有時叫我扶著她走到巷口便回頭，台北的陌生環境，一點也不適合在紅磚厝生活了幾十年的外婆。脫離紅磚厝，對她來說，彷彿失去了安穩的靠山一般。有時她會拿零用錢給我，看著她小心翼翼打開一層手巾，加上一層塑膠帶包裹的零錢和鈔票。真覺得自己現在生活是無比浪費。

夏初，走在三峽的山邊小鎮裡，鄉村景緻一陣陣出現，找不到一間記憶中完整的小屋，因為記憶早已模糊了吧！伸手緊貼紅色磚牆，一陣冰涼流竄在微悶季節裡。像那年，從外婆手中接過那枚冰涼的銅板。

對紅磚厝的了解並不多，僅以有限的記憶，清淡描述日漸稀有的紅磚厝時代。

攝影、文: 茶花小屋 2006.0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