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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roduce Proust in the Power of Photography-2
2012/08/12 21:40:28瀏覽327|回應0|推薦6
如果說,想在《追憶逝水年華》之中找到與攝影有關而最讓人感動的情節,那無疑是聖盧為主人翁的外祖母拍照的橋段。
在第二冊裡,普魯斯特先是鋪陳了主人翁對於外祖母拍照的嫌惡:
要照相,特別是看上去我外祖母對此那麼心滿意足,引起我的不滿。可惜的是,我這種情緒流露得相當明顯,弗朗索瓦絲注意到了,急急忙忙給我來了一套令人感動的情感說教。我根本不想裝出同意那套說教的樣子,她這樣不知不覺地更增加了我的不滿情緒。
噢,先生,可憐的太太,人家給她照個像,她會多麼高興!她還要戴上老弗朗索瓦絲親自給她整理好的帽子。應該讓她去照,先生。
想起在各方面是我的理想人物的我的母親和外祖母也常常嘲笑弗朗索瓦絲的過敏,我確信我那樣嘲笑她並非挖苦。可是外祖母發現了我神色不快,便對我說,如果這次照像會使我不悅,她就不照了。
我沒同意,向她保證,我認為沒有任何不合適的地方,任她去打扮自己。但我對她說了幾句冷嘲熱諷、刺人的話,目的是要打掉看上去她為拍照而感到的興高采烈,我覺得這樣也就表現出自己洞察能力很強,也很強硬了。結果是,雖然我不得不看外祖母那漂亮之極的帽子,至少我讓那興高采烈的表情從她臉上消逝了。本來這種表情應該叫我高興,可是只要我們最喜愛的人還活在人世,就常常發生這樣的事情,就是我們覺得那種表情是低下的怪癖的表現,叫人著惱,而沒有將那看成是我們多麼希望給他們帶來的幸福,而那就是幸福的寶貴表現形式。(p. 385 追憶似水年華 II 在少女們身旁 聯經版 1992)

而到了第四冊,主人翁在繫鞋帶之際想起了外祖母已經死亡的事實,才將之前的嫌惡反轉變成主人翁遲來的悔悟,原來外祖母其實是想要留給孫子一個美麗的身影:
...比這更糟的是,我,我現在已別無幸福可言,只能從我的回憶裡,從這張臉龐因和顏悅色而突出、傾斜的各個部位上,重新找回幸福,在昔日,我曾瘋狂地極力從中搜刮幸福,甚至連蛛絲馬跡的歡樂也不放過,比如在聖盧為我外祖母拍照的那天,外祖母頭戴寬沿帽,在不明不暗、強弱適中的光線中,慢悠悠地擺出賣弄風情的姿態,顯得幼稚,近乎可笑,我實在按捺不住,要向她挑明這一點,失口嘀咕了幾句不耐煩且又傷人的話,從她臉上那一陣抽搐,我感覺到我說的話已經傳至她的耳朵,傷害了她的心;其實,這些話撕碎的正是我自己,因為現在千親萬吻的撫慰是萬萬不可能了。
……
但是,我再也不可能抹去她臉上的那陣抽搐,再也無法忘卻她內心,毋寧說我內心的痛苦;因為死者只存在於我們心中,當我們固執地一味回憶我們曾給予他們的種種打擊時,我們不停鞭撻的正是我們自己。這痛苦,雖然撕心裂肺,我卻緊緊抓住不放,因為我深切地感到它是我對外祖母懷念的作用所致,是這一懷念之情真正存在於我心頭的具體證據。我感到真的只有通過痛苦才回想起她來,我多麼希望那維繫著對她懷念之情的釘子在我心間扎得更深,更牢。」(p. 171~172 追憶似水年華 IV 索多姆和戈摩爾 聯經版 1992)

Brassai 也特別把這部分與小說中音樂家凡特伊 (Vinteuil) 的女兒及其女友褻瀆亡父照片的經典情節相提並論,他認為:
...the grandmother’s portrait has almost as much importance as the profaned photograph of Vinteuil, which is the subject of the next chapter. The two are in some sense complementaryif the grandmother’s photograph makes the narrator suffer, even casts him into despair, the profaned image will help him overcome sufferings, even free him from them.”(p.67)

最後一章,Brassaï 將「非自主性記憶」(Involuntary Memory) 與「攝影」連結,提出了幾位文學先驅:夏多布里昂、奈瓦爾 (Gérard de Nerval )、波特萊爾與普魯斯特一脈相承的論述。普魯斯特繼承了這些先驅作品中的「記憶」元素並進一步提出具原創性的「非自主性記憶」。
而「攝影」視為一種「非自主性記憶」的隱喻,則可以追溯至普魯斯特早期未完成的小說《讓·桑德伊》(Photography as metaphor for involuntary memory appears very early in Proust, in a passage of Jean Santeuil. -p.137)
但事實上,真正讓我想要思考的是「照片」和「記憶」本身究竟是共生還是寄生關係?「照片」會侵蝕「記憶」(宿主)而只留下拍照那一剎那的靜止時間?還是會從「照片」中不自主地喚醒我們隱藏而幽暗的記憶?

Brassaï 在這本書的最後寫道:
Like Plato’s cave, Proust’s cavern only rarely permitted him a direct vision of the world, but, like Noah, he could see it more vividly, thanks to his remarkable visual memory, having accumulated over the years everything of interest that the world had to offer to his eyes: flowers, women, youths and young girls, steeples, gestures, gaze...”(p.140)

或許,不管我們如何看待「攝影」或「非自主性記憶」錯綜複雜的關係,最終我們應該關注的還是如何在自己搭乘的諾亞方舟裡積累生命中「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如同蘇子與客在赤壁之下欣賞清風明月的所有的一切感動與記憶。就像 Brassaï 這本 Proust in the Power of Photography我相信已經為自己又積累了一次美好的閱讀經驗吧!

猶記星期一的清晨,在空無一人偌大的辦公室裡,空調未開還飄浮著假日消毒的氣味中,打開抽屜拿起一本精裝的小書,翻到書籤標示的頁面召喚記憶接續上一次閱讀的段落,就這樣伴隨著窸窣的細微聲響,偶而但不間斷地迴盪,如同那心跳的間隙:Intermittences of the Heart (普魯斯特語) ...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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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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