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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27 05:33:15瀏覽52|回應0|推薦2 | |
Excerpt:林央敏的《五十年沉默沉澱成一首長長的無言詩》 聽聞過詩人林央敏的名字,卻一直沒有機會閱讀他的作品,以下試讀兩篇抒情散文,探索他的詩意吧。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65086 五十年沉默沉澱成一首長長的無言詩 作者:林央敏 出版社:九歌 出版日期:2023/08/30 內容簡介 台灣母語復興運動的推廣者林央敏,回歸創作初衷,以中文書寫實踐精緻散文美學:感情真摯之外,還有形象、聲韻之美,更可以出聲唸讀。 …… 林央敏透過講究的修辭、濃密的藝術性,成就精緻的抒情散文,亦以著重表達意旨,段落緊密,打造報導文學,推疊出這本充滿生命力,又兼具思想、情感與聲音之美的精緻散文集。 【Excerpt】 〈雙子城札記〉 …… 雙子城對我來說是個極為生疏的城市,只曾經聽一位移民美國的同鄉說過他定居在明尼蘇達的明尼亞波利斯,這是一座公園城,市區有多座占地廣大的公園,已成當地的風景名勝,而郊區林木蓊鬱,遮天蔽地,每戶人家都像住在公園裡。既然公園是本地的特色,考量自己對文學的興趣,又想滿足濃厚的歷史癖,加上一點對現代科技的好奇,我選擇前往位於市區,南走靠近機場,東向緊傍大河的明尼哈哈公園(Minnehaha Park),如果時間方便,還可參觀相鄰的第一號水閘堰。 那麼多公園,而單單看上明尼哈哈,是出於對十九世紀美國爐邊詩人朗費羅(H. W. Longfellow, 1807-1882)的崇敬,並非因為他的詩歌〈生命頌〉(A Psalm of Life)是世界上第一首被譯為中文的英詩,而是這首〈生命頌〉——年輕人的心對歌者說的話(What the Heart of the Young Man said to the Psalmist)——曾經在我被憂愁纏身到以嘆息為日常呼吸的青少年時期鼓舞我,給我奮發向上的力量, Tell me not, in mournful numbers, "Life is but an empty dream!" 不要在哀傷的詩句裡告訴我 「人生不過是一場空夢!」 當年,吸引我、令我捧讀不懈的中文版但丁《神曲》就是譯自朗費羅的英譯本,然後我儘可能地在師專母校的圖書館尋找朗費羅,才知道〈生命頌〉只是他的一首著名的小品詩,他的最大成就在於人類最難創作的文學類型——長篇敘事詩,當我讀完他的《伊凡吉林》 (Evangeline)和《海瓦瑟之歌》 (The Song of Hiawatha)這兩部敘事詩後,覺得朗費羅應是美國最偉大的詩人,而將他與荷馬、維吉爾、奧維德、但丁、喬叟……等大詩人同列,視為世界三十二位最重要的史詩詩人之一,並暗中許願自己將來也有能力創作Epic(史詩)。其中《海瓦瑟之歌》便是朗費羅取材自蘇必略湖南邊印弟安人奥吉布瓦族的英雄傳奇所寫成的一部如夢似幻的史詩,故事場景就發生在雙子城,難怪明尼亞波利斯瀕臨密西西比河的東南角落會有幾處城區地名、大道路名、小河水名、紀念館名和景點名稱是以史詩的作者和角色來命名,「海瓦瑟」與「明尼哈哈」便是史詩故事的男女主角。 於是我沿著海瓦瑟高速公路來到密西西比河西岸的明尼哈哈公園,這座公園將近七十公頃,占地廣闊,景色天然,除了朗費羅之屋(Longfellow House)、明尼哈哈小寨(Minnehaha Depot)和一家餐廳、二尊雕像、三座亭閣以及數條遊園步道外,很少人造建物,滿溢著森林的原始綠意又不起雜草紛亂的荒涼感,感覺上這裡的人工已融入自然。 我在公園中放鬆心情,隨意逛覽一陣後,順著一條細流小溪走到一座雕像前歇腳,近看才發現這座青銅材質的雕像形塑一個立姿的男子,胸前抱起一個姑娘,男子高瘦,雙眼含情款款注視著女子的臉,而雙手攬住男子脖頸的女子也許是含羞或含傷吧?只顧低頭垂眼看著前方地面,任人一看便知這是一對痴戀情侶的雕像,不錯,男的是海瓦瑟,女的是明尼哈哈,一九一二年,公園的造景者設計師賀瑞斯(W. S. Horace)和銅像的塑造者雕塑家雅各布.菲耶德(Jacob Fjelde)一起把朗費羅史詩《海瓦瑟之歌》裡的一幕搬出來放在歷史的舞台上,就設置在這對鴛鴦飢寒交迫時的臨終殉情之地,這座公園便是為了紀念這段淒美的愛情,銅像刻烙的是兩人在跳崖之前的攬抱,文學的力量使兩人的攬抱緊緊黏貼成一座雕像,雕像後方是一道斷崖,小溪流到這裡垂掛出著名的「明尼哈哈瀑布」,接著很快注入密西西比河。我不能俯瞰瀑布深處,只能想像從斷崖下方仰望時,似乎看到他們正被斜陽映照在瀑布上的身影即使已經凌空下墜也仍然緊抱著! 多湖城的居民說這是美國的「羅密歐與茱麗葉」,雖然這兩對鴛鴦的事蹟迥異,但結局都以身殉證明深刻的愛情則相同,莎士比亞的悲劇靠虛構模擬現實,朗費羅的史詩是根據史實表現人生。我只在書裡看過羅密歐與茱麗葉相擁的素描畫像,卻在地上看到海瓦瑟抱著明尼哈哈的立體雕像,有著更加真實的感覺。最後,我站在雕像前憑弔這段浪漫故事,苦苦追想業已忘了一大半的情節,可惜只能抓回一點點籠罩在霧裡的蛛絲馬跡。現在身上已生滿銅綠的這對夫妻所站立的混凝土基座很原始樸素,咦!忽然間我看到基座上頭有刻字,正是《海瓦瑟之歌》的兩行詩句: Over wide and gushing rivers In his arms he bore the maiden (在寬闊奔湧的溪河上 他把少女抱在臂膀裡) 我邊讀邊想,一個本土的故事,講著一段悲傷的愛情,有朗費羅的詩與這座紀念公園讓後世居民休閒並懷念,我想雙子城的子弟一定感到驕傲。這就是鄉土文化,浸淫其中,感觸在心,自然就會生出鄉土情。希望台灣將來也能有較多這種紀念鄉土歷史、以地方傳奇人物為名的公園,這樣台灣人就能在日常生活中培育「地頭之根」,人的感情與土地的神經緊密連通後,人會疼惜自己所生養的鄉土,以生於此地為榮;土地的病痛也會刺痛人的神經,想加以疼惜愛護。離開前,我再仔細看一下這座雕像,這時一位飄然如閒雲的陌生遊人很樂意幫我與雕像拍照,我說:感謝您!我從台灣來,喜歡詩歌,回家後會溫習朗費羅。 ——二〇二二年一月十三日憶作 原載二〇二二年三月十五日《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鼓勵青蛙爭自由〉 在新竹縣尖石鄉那羅溪畔的「青蛙石」風景區中,正對著那顆青蛙石的地方擺著一首我與青蛙石結緣後所寫的小詩叫做〈石青蛙的美思〉(Myth of The Fossilized Frog): 風把一朵雲彩雕塑成蜻蜓 貼在那羅狹腰的一牆錦屏 映入青蛙眼睛變做大蚊蠅 牠想只要吞下便修煉成精 無奈山壁高擎又水聲急行 讓牠望穿千年仍不得要領 徒留石化的身軀殘存一點心情 招引遊客踏著彩虹來按讚投影 這詩裡,把我揣度這隻千年老蛙的心情及其想望寫進青蛙石的神話,使神話更神更美化。也許,這隻青蛙認為我有道盡牠的心事,想要感謝我或進一步認識詩的作者吧?自從〈石青蛙的美思〉被鄉公所裝置妥當後,就開始有多隻大青蛙現身在我隱遁的尖石聆雨廬的周遭高歌,有時還鑽過門縫進入木屋裡低吟,這侵門踏戶的大眼「四腳仔」一旦被我發現,很快就被我抓來做客,少則招待一夜,多則拘留幾天,然後對我不告而別。 青蛙們可能不知道我小時候就是一個捕蛙高手和釣四腳仔的能人,但也可能是那隻石青蛙叫牠們來的?我的聆雨廬位處油羅溪上游,在另一山脈的甕碧潭之巔,比青蛙石所在的那羅溪床更高四百米,如此得須跋山四百米高,再涉水十公里遠才能抵達,這趙對兩棲動物來說堪比蜀道難的路程實乃非人所可思議也? 青蛙來訪,越來越靠近,起初在屋前樹下、草叢,接著到門口、到樓梯下。今天這隻乾脆就直接進到木屋裡,靜坐在一樓休息,會是在等我回屋嗎?當我工作完,從後門進屋走向前門時看到牠,「好大,比上回那隻還老還大!」是名副其實的「老水蛙古」了,我心裡驚訝地想,一點也沒嚇一跳,於是猶豫時遅,決定時快,立刻將牠逮捕,並且把牠暫時收押在我鞏造的半坪方塘中,讓牠與苦花(鯛魚)、山鰱仔等長居山中的溪魚為伴。 老蛙入池游來游去游不出去,終於找到一處我為溪蟹準備的突出水面的露頭(outcrop),可以坐著休息了。 對待這隻年邁的老蛙,我打算隨便牠,要留要走任牠便,只是想躍出這水池周遭的帆牆布壁可不容易,不過,我還是鼓勵牠最好逃出我的慈掌,所謂「慈掌」,是因我不殺牠,更不會吃牠,而且還會想辦法飼餵牠。然而在我的慈悲掌控之下,雖不致死,可是會一如我所信仰的「不自由,毋寧死」,所以我臨走時對牠說:「老水蛙古,你要奮鬥,爭自由。」於是,就在我幫牠拍照留影時,噗一聲,開始尋覓拘留所的角落,奮力爬牆,不知是否膠質的水塘牆壁已經長了青苔,牠舉掌攀爬幾步又掉落,「你再接再厲吧!」我說完便走開。 誠心誠意的鼓勵是有用的,當我吃完午餐,再來探望時,已不見老蛙蹤影,心想牠真的走了!可是不久,又被我偶然發現牠正縮緊身子,躲藏在帆布牆的抝褶裡。「你累了嗎?在休息?」莫非愛上這個我用手工營造的小水池,看池裡有水草、有睡蓮、有小魚、有蝦有蟹有石螺,又別有石頭與磚砌成的迷你洞天,想把這裡當做理想的棲地來安享晚年?我這麼想著,不再擔心老蛙的前途,就尊重牠的自由意志吧!哪天牠想念森林,打算返回大自然,只要稍加把勁,離自由,只在三個蛙步之遙,甚至只需一跳。 ——二〇一九年三月十九日面冊小記,二〇二三年三月七日修訂 原載二〇二三年三月十七日《人間福報·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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