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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31 05:31:11瀏覽36|回應0|推薦0 | |
Excerpt:周浩正的《人生畢旅》 周浩正面對自己近三十年的編輯人生,提出畢業旅行,重新拜訪人生旅途中的朋友,只不過有些朋友早已離世。 從周浩正的這些朋友,摘要分享個人較感興趣的兩位神奇人物高信疆以及沈登恩。 書名:人生畢旅 作者:周浩正 出版社:爾雅 出版日期:2017/02/05 內容簡介 一位位耳熟能詳的名字:鄭林鐘、郭泰、蔡志忠、黃明堅、老瓊、高信疆、張敏敏、沈登恩……個個都是奇人異士,在周浩正筆下,成為一個個驚嘆號,難怪被隱地譽為「出版界奇葩」。這本《人生畢旅》不只照亮周浩正的人生旅途,也同時照亮了我們的前方,讓我們在文學花園裡又多了一朵奇花。 【Excerpt】 〈紙上風雲第一人〉 ——「顛覆者」高信疆(一九四四—二〇〇九) 「你的欷歔在於穹蒼互古的空無, 我竟然覺得,我們平凡如斯; 我們何曾掌握過一些甚麼呢? ……錢財、知識、讚譽、學位, 這些東西,能使得我們富裕嗎?」 ——高信疆〈聖河〉 …… 貳 高信疆是「劃時代人物」,但現在的文化界,還記得他這個人和他的貢獻嗎? 假如要我列出十位「臺灣近五十年內最具開創性」的編輯人,第一個跳出的名字,一定是高信疆。他具有強烈的現代意識,徹底顛覆了傳統。 著名的作家張大春說,回想七○—八〇年代,唯有高信疆是他拳拳服膺的一位。《中國時報》前社長王健壯,清楚點出他的獨特:「辦報紙的有兩種人,一種是反映潮流,另一種是領導風潮,信疆毫無疑問是後者的代表性人物;掌舵〈人間〉期間,他徹底改寫了副刊的定義。」王健壯描述他的貢獻是:「『開萬古得未曾有之奇」,在純文學之外,讓〈人間〉變成了自由主義的大本營,海內外知識分子的大舞台,戒嚴禁錮時代裡,批判聲音的唯一疏洪道。」 他具體做了什麼?為什麼讓人念念難忘? 無可諱言的,他新寫了副刊的定義。 「傳統副刊」純以刊登文學作品為主,這片園地非常潔淨,主要是由小說、詩歌、散文構成,一向是非計劃性、作品導向的;一旦引入「計劃性」,副刊立即起了質的變化。 對於這新品種副刊,高公曾經做過坦誠的交流。 民國六十七(一九七八)年九月二十日,位於高雄的《民眾日報》副刊,用了整版登載於八月十一日舉辦的「理想的副刊」座談會全文。當天出席者,除了高信疆和該報副刊主編鍾肇政(著名小說家,文化界尊為「臺灣文學之母」)之外,還有何欣、張健、李昂、周群四人。 這一場如同「高信疆個人秀」的座談會,他面對文壇大前輩鍾先生,不敢不將自己的抱負與具體做法完整交代。這份剪報,我保存迄今,可能是高公編輯思維最清晰的一次表述。 他的發言,觸及幾個方向:一、副刊是整份報紙的一部分,它的存在必須奠基於報社「立社精神」,來突顯自己的特色;二、為了達到理想,編者必須懷抱計劃編輯的態度,……除了年度計劃之外,更要有細分的月份計劃,同時還要保持彈性,能隨時與現實的流動配合調整;三、加強資料的蒐集和應用,並爭取副刊自設資料室和採訪記者;四、副刊應該具備橋梁、窗戶、旗幟三種功能;五、編者需要不斷追索的能力、參與社會自我鞭策的力量,並且反哺大眾。 在座談會上,鍾老單刀直入問了一個悶在所有文學創作者心底的問題: 「根據我的了解,許多年來副刊以文學為主流,但是最近幾年來,這種情況已經被打破了。請問:是你們主持副刊編務的人主動設計的、還是讀者口味方面有所反應才這麼做的?」 高公的回答洋洋灑灑千餘言,非常周延,無法在此全文照錄。簡而言之,他指出: 「時代快速進步,新生事物不斷產生,例如新文學型態『報導文學』的出現,讓文學的 版圖更加壯大,而不是消萎。另一方面因出版事業興旺,各類刊物激增,小說的園地只有擴大,沒有減少。事實上,《中國時報》舉辦『小說大展』、『文學獎』及各種專題策劃的邀約專稿,在在表明『計劃編輯』的成功。今天的編輯必須正視傳播功能的重要性,不能沒有焦點的刊登。」 在另一篇李利國的專文〈高信疆其人其事〉中,更清楚點出他的抱負,說他「決心使副刊脫離文藝的浪漫性和娛樂的消閒性;他要使《人間副刊》成為認識時代、了解現實、體悟歷史、追尋個體生命和群體生命共同價值的一塊園地。」 重點是:副刊在高公的手裡,不僅僅是文學的,更是廣義的「文化副刊」,它和整個社會結合一體,不再自限於小說與詩歌的狹隘範疇。 現在的年輕人恐怕難以想像他的了不起:一份崛起中的報紙報份,曾經因為他主編的「副刊」,而每天幾百、甚至上千份快速成長,這是報刊史上從未發生過的奇蹟。 若以簡潔的文字來形容他這個人,我會說: 他二十八歲那年,接掌《人間副刊》,果然英雄出年少,敢闖敢變,顛覆性十足。 他本是詩人,如今每天的副刊版面,成了他揮灑創意的地方。 他有一種別人缺乏的使命感,把前人視作「報屁股」的副刊,變身為開風氣之先的弄潮兒。 他在副刊編制內,增聘畫家,替主題文章配圖,驚艷四方。而後,這種表現手法變成副刊標準形式。他邀請設計家規劃版面,與文字共舞,推出「版面設計大展」等,這是形象革命。 他發掘、培養年輕一代創作者。這一支鐵打的生力軍,奠定他在文壇叱吒風雲的基礎。 他深入民間,從不同層面發掘出朱銘、洪通、陳達等本土藝術家,鄉土成為寫在臉上的驕傲。 他是一位社會改革家,運用「報導文學」的藝術形式,推出如「現實的邊緣」系列作品,像一把手術刀,揭開社會少為人知的剖面,引起公眾共鳴,重塑副刊內涵。 他是一位活動宣傳家,把一年一回的「時報文學獎」(包括小說、詩、報導文學等類型)嘉年華化,隆重舉辦頒獎典禮,使得得獎人和得獎作品變成社會大事。 在他和瘂弦分掌《中國時報》與《聯合報》兩大報副刊主編大任時期,是臺灣文學界最意氣風發的巔峰歲月。 …… 過去十多年,我在書寫編輯生涯的回顧時,高公巨大的身影不停地閃耀於字裡行間,不論我怎麼寫,總是繞不過他。 如今的編輯,泰半已不識開天關地的英雄一代,不知前人的拓荒史實。正因為輕易疏忽高信疆開拓出來的理念之域,這片「新土」乏人耕耘,不知不覺中,日漸荒蕪。 他引領風騷,創造了新的時代;隨著他的離去,一切復歸平淡。身處年尾,重溫他 當年事蹟,撫今思昔,喟然長歎。 …… 〈敢先生〉 ——「小巨人」沈登思(一九四九一二〇〇四) 「有人說,夢是希望的種子,說得很對。 但,這個夢一定要建造在『興趣』上面,少了興趣支持的夢想,那就真是夢想了。 有了興趣,才有原動力,推動我們實踐理想, 甚至造就出本來連想都想不到的、世俗眼裡的『成就』。」 ——沈登恩 …… 參 他像是一個徘徊在肯定與否定之間的憂傷靈魂。 一九八三年末季,我剛接下《新書月刊》編務,傳來遠景經營不穩的消息,我立刻打電話給他,要求做個專訪,他很高興,因為多年前的一次誤會,彼此之間有了芥蒂,兩人已很久沒見面了。 我們相約在他最常去、位於新生南路的老樹咖啡店,兩人客客氣氣寒暄一番,默默喝著咖啡,我不知道怎麼開口安慰這位「從不認輸」的勇者。 臨別時,他終於問了: 「訪問我,都沒問,行嗎?」 「不需要了。我們相處這麼久,聊過太多的事,夠我反芻了。」 …… 以後,關於他的傳聞始終不斷,有些消息,聞之神傷。 二〇〇二年,在「香港書展」相遇,他瘦削的身軀和略帶病容的氣色,不由得讓我擔心起他的健康。他自己倒是挺樂觀的,仍和從前一樣,嘴角帶著微微笑意,默默工作。 他在二〇〇四年走了,年紀太輕,才得年五十五。 回憶他的一生,我勉強用一個「敢」字,來描述他的人格特質。當時,我忍住悲痛, 在札記簿上寫下一段話: 「若有人問道:『七○年代,臺灣最重要、最值得注意的出版社是哪家?』我想,『遠景』應當之無愧。而且,出版界再也不可能出現像遠景經營者沈登恩這類人,有能力影響當時號稱擁有百萬報份銷量的《中時》、《聯合》兩大報副刊內容走向——因為他握有金庸武俠小說在臺發表和出版的授權。 七○年代,金庸作品仍被視為禁書,除了小說租書店冒著被抓、被關的危險,私下 偷偷排印流傳的小本書外,一般書店內是看不到的。 沈登恩利用赴香港洽商之便,不知他以何種理由,說服金庸和他簽下出版授權。這份授權足足讓他放了三年,直到感覺臺灣政治氣氣起了微妙變化,逐漸傾向解凍,他立即運用兩大報之間的競爭心態,拋出授權副刊連載金庸武俠小說之餌,誘使兩報運用政治影響力,突破情治單位的阻撓,使金庸作品正式向臺灣讀者報到。 這就是沈登思的本領,當時還不足三十歲。 他可被讚頌的事蹟頗多,我們今天之能擁有整片天空任意翱翔,是因為出版界有少數先驅冒著喪失自由的危險,勇敢地向威權及不合理的制度法規挑戰,打開條條道路。沈登恩即是其中代表性人物,他在關鍵時刻拓展出版領域,颱起一陣狂飆,使『遠景』成為真正、少數指標型出版社。 在那個年代,他被尊稱為『出版界小巨人』。」 回顧這段往事,旨在彰顯這位漸漸被淡忘的「出版達人」,他的傳奇不該這麼快褪色。在嚴峻的年代,他不但衝破許多藩籬,也建立不少規範。留下的足跡中,有些仍清晰地烙印在臺灣出版史上: ——從他出版黃春明的《鑼》、《莎喇娜啦・再見》開始,出版界終於認知本土作家的市場充滿前瞻性與不可忽視的發展潛力; ——他使書市三十二開本、彩色封面成為領導風尚的主流; ——他走在時代尖端,精準地掌握具爆炸性話題的書籍和有容乃大的包容性格,例如最早隨夫婿「回歸祖國」的陳若曦女士記錄文革血淚的《尹縣長》;《未央歌》作者鹿橋新著《人子》;白先勇的《寂寞的十七歲》和《孽子》;張愛玲前夫胡蘭成的《山河歲月》……等,都膾炙人口,使『遠景叢刊』聲名大著; ——他不計盈虧,無條件支持大型文學雜誌; ——他很早即推出機關刊物《出版與讀書》,這份以新書介紹、序跋、推薦文章、各種書訊廣告和劃撥預約等為主、側重行銷的DM,已初具資料庫行銷的概念; ——大膽刊登報紙整頁廣告,啟發出版人無限想像空間和勇氣,瞭解到出版也可以 這樣玩; ——他「說大人則邈之」的個性,大大提昇了出版人的社會地位。 ——他創出很多出版史上的「第一次」。如國內第一次出版一百鉅冊《世界文學全」 集》、《諾貝爾文學獎全集》、《林語堂作品集》、《七等生作品集》、李敖作品、倪 匡的科幻小說……等個人作品集,形成巨大影響力。 到了八〇年代,「遠景」往企業規模轉型,採取急速擴張策略,而誤判社經環境成熟度,導致財務調度吃緊,經營陷入疲態,有些謠言如影隨形地緊跟著他。然,命運弄人,雖經多年努力,仍難挽狂瀾之來,逐漸減低他在出版界的影響力。 不認識他的年輕朋友,或許會問: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冒險家?革命家?顛覆者?開拓者?不屈服於命運的人?賭徒?市場創新者?大夢想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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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