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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梁實秋的《文學因緣》
2024/06/29 07:39:48瀏覽76|回應0|推薦0
Excerpt梁實秋的《文學因緣》

以下摘要分享其中一篇〈「百獸圖」與諷刺文學〉,談的是歐威爾(George Orwell)的《動物農莊》(Animal Farm)。

書名:文學因緣
作者:梁實秋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86/12/16

內容簡介
本書蒐集梁實秋先生自1922年發表《草兒》評論起至晚年的文藝談話及導論,文學大師梳理為文,從莎士比亞到余光中,有西洋名著經典賞析、文學思潮引介,談文藝思想,看古今中外名家如何各擅勝場,共計一百三十二篇。

Excerpt
〈「百獸圖」與諷刺文學〉

「百獸圖」原名“Animal Farm” George Orwell作的一部小說。歐威爾已於一九五年逝世。他的眞姓名是Eric Blair,他生於一個英印混血種的家庭,在倫敦受教育,在緬甸作過警察五年,經常給「倫敦觀察報」、「新政治家與國家」等雜誌撰稿,是英國一位有相當聲望的文藝評論家、散文及小說作家。
自青年時代,歐威爾即對西方社會十分的不滿。他的作品如:The Road to Wigan Pier, Down and Out in London and Paris 等,都充分的表現着他的憤怒。西班牙內戰時,他加入了共產黨的國際義勇軍,會受重傷。這是他的一生的轉捩點。西班牙的經歷使他親眼看到共產黨的手段之違反人性,他從此開始反共。一九三八年他寫了「向加塔隆尼西致敬」(Homage to Catalonia),開始揭露共黨將人類「畜化」的殘酷眞像。自此以後,他的文章時常是在兩面作戰,一面在攻擊不合理的西方社會,一面斥責共產黨之違反人性的行爲。歐威爾的反共的作品特別值得我們重視,因爲共黨是人類的最大的威脅,而歐威爾又有他的特殊的犀利的文筆,予以無情的諷刺。
一九四九年十月號的「讀者文摘」曾介紹歐威爾的一本小說「一九八四年」,使得這部預言性質的小說轟動世界。這是歐威爾的最後一部作品,他描寫了未來世界之如何的完全遭受共產主義的集權統治,人的生活之如何的不如牛馬。其中有若干預言,今日已經實現。這部小說聽說已有人譯爲中文。
「百獸圖」出版於一九四五年,是薄薄的只有一百二十頁的小書,但是內容非常精彩。如果「反共的文藝」也能成爲一個名詞,則此書無疑的應該被推爲一部最出色的反共文藝作品。也許這本書問世稍嫌太早一點,在十年前很多英美人士對於共產黨還存有若干幻想,還沒能透澈了解共產黨的本來面目,還以爲共產黨不過是一些前進的民主自由人士,因而對于這一本深刻的諷刺小說尙未能予以應得的重視。但是這本小說,和「一九八四年」一樣如今在歐美已成爲一部最受歡迎的名著了。此書現有李啓純先生譯本,正中書局出版。
這部小說是把俄國的共產黨徒,列寧、托洛斯基、史達林等統統在內,描寫成爲一羣獸。關於這一點,首先需要說明:將人比做獸,在我們的習慣是極嚴重的謾罵,但在英美人的習慣這却並不是侮辱。英國人還不是常常自喻爲「牛頭狗」bull dog 麼?美國共和黨的象徵是一頭大象,民主黨則自命是驢。所以,歐威爾固然痛恨共產黨,但是他總還保有相當分量的紳士習氣,不至於用「畜牲」罵人,在筆頭上逞一時之快。歐威爾的諷刺是深刻的,但其深刻處不在將人比獸這一點上。讀者具有此理解,然後讀此小說才能格外的欣賞其幽默的趣味。
這小說裏的故事大致是這樣的:

「獸畜農場」最初叫作「莊園農場」,以後農場上的牲畜起了革命,驅逐了不務生產而剝削畜力的人類,才改成這個名字。農莊的角色,包括誠懇、智力遲鈍、努力工作的兩匹耕馬,好虛榮的駕車牝馬,玩世不恭、不為任何社會學說所左右的驢,狡滑、隨時逃避工作的貓,愚蠢、好心、作應聲蟲的羣羊,殘酷、樂於追隨任何强大主人的衆狗,智慧、機警的羣猪。
最初大家同心耕耘收穫,在在力求平等,在一個叫作「拿破崙」的牡猪領導下,利用着狗的保護,羣猪變成了新的享受剝削者;慢慢地牠們破壞了「獸畜農場」成立時的七條公共誡命:「1兩腿的是敵人;2四腿或有翼的是朋友;3獸畜不得穿衣服;4獸畜不得睡床;5獸畜不得飲酒;6獸畜不得殺害獸畜;7一切獸畜皆平等。」
羣猪不但破壞了公誡,並且在深夜塗改了寫在牆上的公誡,將它們易作:「……4獸畜不得睡有被的單床;5獸畜不得飲過量的酒;6獸畜不得無理由地殺害其他獸畜;7一切獸畜皆平等,但有些獸畜是更平等的。」牛乳由羣猪專享,雞卵被羣猪出售換酒,言論不再有自由,反抗的獸畜都被猪狗所殺害,大家的食糧也都由羣猪來配給,最後,羣猪學會了直立起來用兩隻後脚走路,也會用皮鞭去督勵大家工作了。
有一天,拿破崙竟邀宴附近農莊的「人」來歡聚:「獸畜農場」它宣佈易爲原名「莊園
農場」,原來該地有一白蹄白角的「莊旗」改爲一色純綠,衆牲畜以後不許再互相稱呼「同志」了。羣猪與羣人(各六位)歡宴時,農莊上衆牲畜在房外偷看;屋內的賓主正在玩牌賭錢。屋中發出了許多的叫聲……有的喊叫,有的拍桌子,有的以懐疑的怒目互視,有的在憤怒地否認。爭吵的原因,大概是因爲拿破崙(猪)和皮金頓先生(人)同時各出了一張黑桃A十二個嗓音同時憤怒地喊叫,十二個聲音完全相似……外面的獸畜們從人望到猪,從猪到人;但是已經無法辨認,誰個是猪,誰個是人。

「百獸圖」的整個故事是用譬喩的手法描寫俄國共黨之如何革命,如何獲得政權,如何統治羣衆,如何努力建設,如何剝削農工,如何違背本來的主義而與資本主義再度妥協……。在他的描寫之下,這個共黨國家各階層之心理狀態暴露無遺。這部小說之具有强烈的反共意義,自不待言。但是這部書之眞值得讚美處,並不在於它具備强烈的反共意義。老實說,俄國共產黨那一些罪過、殘酷、虚偽、横暴,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更何待文學家用小說的筆法去曲予描繪?這本小說之所以令人叫絕,是在於它的描寫人性之透澈,描寫手段之高明,使得它成爲一部優秀的文藝作品,反共云云,其餘事耳!
「百獸圖」屬於諷刺文學的類型。在西洋文學裏,諷刺的文學作品是不以個人為對象的,不作私人攻訐,亦不指某某固定事件而提供意見,既不對人亦不對事,而只是針對着人性中的弱點,(表現出來即爲vicesfollies),加以誇張形容,使其不合理處昭然若揭,使其醜態畢露,使其缺陷客觀的陳列在讀者的目前。其手段儘管尖刻,其用心是在規勸做醒。被諷刺的對象是普遍的,因其是人性中之一面。例如:綏夫特著的「格利弗遊記」,便是這一類作品的典型。他曾說:「我恨那稱叫做『人』的動物。」其實他恨的是人類之黑暗的一面,人類之光明的一面不會招致他的嫉恨的。「格利弗遊記」所諷刺的是人類的虚偽、愚昧、殘酷、貪婪、怯儒。這些毛病不屬於任何一個人,而是人類共同的缺點。服爾德的「憨第德」(Candide)也是一部諷刺小說,他諷刺的是過份的樂觀主義的人生觀。盧梭固然是樂觀主義的大師,但是樂觀的人滔滔皆是,又豈只盧梭一人?「百獸圖」裏面的人物固然是俄共的首要及其人民,但是諷刺的眞正的對象是一般人普通常犯的毛病――嫉妒、仇恨、殘酷、欺騙、愚蠢。共產黨徒也是人,共產黨犯的毛病即是人性中的恶劣部份之充分的發展。人性中本有一部份是獸性,我們常說共產黨違反人性,實際上即是他們過份發展那人性中的獸性。這「百獸圖 」正是這獸性發展之最好的一個寫照。
寫諷刺文學作品最需要冷靜的頭腦。動不得火,一動火就不免要罵街,或是喊口號。罵街或喊口號,固然也是痛快事,不過那距文學的境界就遠了。諷刺文學者,心裏當然蘊藏着一腔憤怒,但是動起筆來,却是心平氣和,十分鎭定,把對象看得清清楚楚,把對象安放在一個服服貼貼動彈不得的位置上,然後慢條斯理的一刀一刀的去解剖他,一下一下去雕塑他。諷刺的文學家有如外科醫生,看他操動刀圭,然而態度自若,臨完了我們還不能不說他:「 是乃仁術!」。「百獸圖」就妙在故事寫得入情入理,沒有一點張牙舞爪的氣味,使讀者感覺到作者是在發掘人性——給人性做「滌瑕蕩穢」的工作。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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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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