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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25 05:22:37瀏覽695|回應1|推薦6 | |
Excerpt:鍾永豐的《菊花如何夜行軍》 從2022Openbook好書獎.年度生活書的書單中,找到鍾永豐的《菊花如何夜行軍》。 之後,才又發現這本書同時獲得金典獎及蓓蕾獎。 然而,獲獎終究只是錦上添花,我們依舊需要靠自己閱讀,讓自己見證這是不是一本好書。 ——我想這個答案應該是無庸置疑。 https://award.nmtl.gov.tw/information?uid=3&pid=1982 2022金典獎及蓓蕾獎|《菊花如何夜行軍》 鍾永豐與樂隊朋友,澆灌土地的歌,投下「文化原子彈」。一邊唱歌、一邊運動,將「以農養工」政策下,劇烈變化、扭曲的農村──夜晚開日光燈養菊花的歪曲景象,透過歌曲表露無遺;也將北上抗議反水庫的末代老農,在立法院前唱山歌的堅毅神情,用他生猛有力的文字記錄下來。 循著鍾永豐的散文,我們彷彿聆聽一曲又一曲農村變遷民謠。一位農村出身的青年,走向反抗者、創作者、政治工作,仍掛心鄉土,這是一本引領讀者反思土地、自我與全球化的散文集。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11717 菊花如何夜行軍 How the Night Chrysanthemums Began to March 作者:鍾永豐 出版社:春山出版 出版日期:2022/01/04 語言:繁體中文 本書從鍾永豐的「我庄」──高雄美濃龍肚庄起始,呈現兒時那商業不發達、人際關係卻繁複綿延的客家庄,無論是拿橡皮筋當籌碼的頑皮小鬼永榮哥、賣豬內臟賺大錢的添富、地方黑道老大阿欽、移民南美洲又返鄉的貢祥哥……,都與美濃土地有著緊密的羈絆。而在村人的故事裡,也嗅出農村變化的端倪,鋪上紅毛泥的院子、蚯蚓沒辦法鑽地的水泥地、柏油水蛭般開進村裡的縣道一八四,還有「把人從土地上解開」、「把人從農地上支開」的各種農業擠壓政策,都預示著農村的轉變。 青春期的的鍾永豐,透過崇尚「阿美仔」的二叔開始接觸西方民謠、搖滾,這對於農村來說過於「新潮」,對於農村小孩來說卻是令人著迷的豐富世界。作者像是騎著野狼一二五,踏上狂飆的青春,從Bob Dylan、Leonard Cohen、Woody Guthrie等席捲全球的音樂人,認識動盪的世界局勢,以及音樂所能產生的巨大影響力。 鍾永豐與樂隊朋友,澆灌土地的歌,投下「文化原子彈」。一邊唱歌、一邊運動,將「以農養工」政策下,劇烈變化、扭曲的農村──夜晚開日光燈養菊花的歪曲景象,透過歌曲表露無遺;也將北上抗議反水庫的末代老農,在立法院前唱山歌的堅毅神情,用他生猛有力的文字記錄下來。 循著鍾永豐的散文,我們彷彿聆聽一曲又一曲農村變遷民謠。一位農村出身的青年,走向反抗者、創作者、政治工作,仍掛心鄉土,這是一本引領讀者反思土地、自我與全球化的散文集。 作者簡介 鍾永豐 出生於美濃菸農家族,為詩人、作詞人、音樂製作人及文化工作者。曾任美濃愛鄉協進會總幹事、高雄縣水利局長、嘉義縣文化局長、臺北市客委會主委及臺北市文化局長,現為國立臺北藝術大學主祕。曾獲二○○○年金曲獎最佳製作人獎,二○○五、○七年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二○一四年入圍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二○一七年以《圍庄》專輯獲金音獎及金曲獎評審團獎。 【Excerpt】 〈寫首詩給父親〉 詩是怎麼找上我的? 可能是一九六九年,我六歲的時候,詩從清晨的天空出發,穿過竹門簾的細縫,找到在木板床上失神呆望的我。竹門簾外是祖堂前廳的黑瓦屋頂,再過去是檳榔樹伴著椰子樹,在南邊的藍藍天空上俐落地剪下寂寞的輪廓。 夥房裡,各房的長子長媳早早下田了,第一批出外工作的叔叔們被吸去新近成立的高雄港加工出口區及石化工業區,能念書的小叔小姑和大哥大姊都進城裡或去鎮上了,餘下我們幾個,學齡不足又不夠力氣當童工。父親們的忙碌是「田頭地尾」,母親們的操勞是「田頭地尾」內加「灶頭鑊尾」。那也是婦女生育率維持高位、嬰兒夭折率逐年低降的年代,生齒浩繁。孩子們的童年與雞鴨相仿,早上野放,傍晚回籠。每年暑假,村子裡總會少掉幾個,男孩居多:游大水被自己的勇氣背叛、攀老龍眼樹被枯枝欺騙、爬檳榔樹被蛇嚇呆、過大馬路被枝仔冰迷惑……。沒有太多時間哀傷;事頭這麼多,孩子這麽多,生活這麽苦,身體年輕,性慾還沒被環境荷爾蒙中和。 清晨醒來,孩子仍眷戀睡夢的餘溫,但媽媽早已離開床席。從生命最初始的落寞望出去,是花藻竹門簾所柵格的孤獨天空;在父母過早離席的床榻上,一些類存在主義式的胡思亂想有時就蹦芽了:我從哪裡來?為什麽停落這裡? 詩也可能是在十四歲那年騎腳踏車過彎時,在一位小女生的目光裡找到我。 她住鄰村,小我一屆,每天下午放學後站在美濃國中校門外的街口等客運巴士。過彎時右邊的那一雙注目像溫室裡的探照燈直射心房,讓裡面屬土的東西蠢蠢欲動。體內另一個自我開始受孕、發育,逐漸長出自己的性格與念頭。想我該寫些什麽東西記錄這件離奇的事;我參考《詩經》,四字一行地從蛋黃色的夕陽,寫到她的眼睛像冬末菸草田上的清晨薄霧那般迷人。 詩隨我離鄉進城後失語。在新興的製造業城市高雄,我們坐在大統百貨公司門口,沒有表情,看著購物人潮進出像螞蟻遷巢。晚上躺在失眠的床上,我們看著從樓下家庭工廠汙水槽爬上來的老鼠在窗臺上竊竊交接,甚至想不起以前的一切。白天上學,詩是班上唯一的同學。我們坐在高中的課堂上望著黑板糊成一片。放學後它坐在排球場邊,冷冷地盯著我憤怒搥球至天暗。 這樣不是辦法!高三時它終於開口,我決定依父親主張,向學校申請退學。 我去臺南補習考大學。詩告訴我它想開口說話,但經過三年喑啞,喉嚨的物理形狀嚴重變化,現在它需要新的發聲方式。我也遲鈍了,我向它坦白。 在我們村子,若有人瘋了,要不被帶去廟裡,看哪個神可以通靈,拉他們回來,要不就任他們在街上遊蕩,找到新的樂趣,而後變成村子裡的新風景。 所以我騎腳踏車帶著它在這座陌生的城市晃悠。臺南不那麽工業,除了市中心一小塊繁榮,很多地方自在地老舊,甚至像醉倒的斯文人那般頹圮著。兜著風,它開始有表情,但仍說不出話。 我去書店,它挑了梵谷傳。夜裡,它讀到鼻酸胸悸,學會了哭泣。它又挑了波特萊爾的詩集、巴斯特納克的長篇、契訶夫的短篇°嘰哩咕嚕,它喉嚨發癢,吐了一些邏輯不完整的密語。我讓它握筆,要它自己寫寫看。它寫了幾段意象雜亂的文句,無以為繼,要求讀更多。它迷上革命前後的俄羅斯文學,我壓縮每天的伙食費至新臺幣五十塊以内,把書店裡作者名字後面有「斯基」的翻譯小說陸續買回來。每晚把考大學要念的應付完,我陪它讀小說至兩、三點,有時它興味一濃,就乾脆到天亮。它還要求讀美國的、法國的、日本的現代文學。我兩手一攤:錢真的不夠用了。它想到一個辦法:中午吃完飯去書店站著讀。 現代主義文學中的一些路數——象徵派、超現實、意識流、未來派等等令它著迷,它學樣,孤立地看待自己,瘋狂地寫,嘗試用那些進口的技法臨摩它自己的影像。 我考上土木工程學系,回家發現,村子經過農地重劃後人口更加速流失,寂寞高聳,成了深淵:如果農村現代化是為消滅農村,那麽現代化教育不正為掃除我的根源?我正在念的土木系將來要指揮那些怪手推土機,不就是第一線凶手? 詩也陷入泥淖。它叫我扔掉那些手稿,我照辦,可又偷偷留了一些。我的大學生涯開始不久就呈現慢性自殺的狀態,每學期不及格的學分逐漸增長。詩告訴我,它不再有興趣讀翻譯的現代主義文學,它寫過的那些只有自己看得懂、看得爽的晦澀文句比牛糞還沒價值。 那你想幹嘛呢?我問它。現在它還能亂扯,算是我目前的糟糕狀態中唯一的樂趣了。 去當兵吧!最好是去遠遠的外島,說不定還能有點放逐感!它說。 好吧!我再度聽它勸。 一九八五年,大三下學期,我缺席大部分的課,連考試也不去了。我待在宿舍,沒日沒夜地讀非洲及拉丁美洲作家的詩集、小說,聽頹廢的前衛派搖滾。詩有時把自己關在衣櫥裡,天亮前陪我在陽臺上抽幾根菸,我睡覺時它偷偷跑回我的童年,坐上父親的牛車,噠噠地行向荖濃溪畔的夏日。醒來時它說路上的風景令它想起蕭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又說大地是深沉的記憶,等候擾動。 而我是頭牛,放了血,逐漸不掙扎地等待死亡的完整。 土地公靈顯,真把我送去馬組的東引島當兵,讓海關著,每天扛石頭、背水泥,無休無止地幹工。寫信給臺南的朋友,請他隨便寄些有文字的東西給我。他回信,說想起卡繆寫的薛西弗斯,推不完的巨石上山,並附上一袋書。他讓我讀大陸的巴金、茅盾、魯迅、張賢亮、鍾阿城,以及臺灣的陳映真、鍾肇政、鍾理和、李喬。夜裡,詩坐上我的肩膀,陪我在坑道口站哨、讀小說。興致又回來了,但這回,它說,感覺真實多了。要它講具體,它說現在像是腳底長根、頭上發芽。 第二年夏天,父親因體內農業殘餘過量,發病猝逝。讀完大叔發來的電報,我走回寢室,跪在床板上,朝南,向父親叩首。傍晚,詩陪我在山崖上看海,問我可以做些什麼。我說想請你寫個東西,紀念父親的青春歲月。 過了幾天,它給我看初稿。 意境是不錯,可是那種文縐縐的現代文學語法,你想我父親讀得下嗎? 它愣住。 你要不要試試我父親那輩農民熟悉的語言與語氣?幾個月後,它寫了這首: 〈秋〉 暮茫裡 龜山膝下洗手搓腳介 阿爸 身後齊齊六分 犁正介菸田 同累咳咳介牛牯 眼瞪瞪 想歸 伸暢一口煙,阿爸 深穩介目光,緩緩 攀過掛雲介大山 二十初出頭,新討 哺娘佇遠遠下坵 五色梅介田塍, 上土 搆泥 烏黝黝介體裁,密密 洋巾蒙面 大河秋淺 啾啾夜鶯羞羞走過 「生妹!來歸喲」 蒼茫看天,阿爸 哺娘一雙認作介目珠 行過轉暗介田塍 可比火螢蟲明滅閃逝 影過阿爸痛惜介心 係命:大宗人家介長子 奈何後生 意想出庄 阿爸,放下褲腳 風微微,動 五節芒 歸去介硬泥路 石多 坑多 病子三月介阿姆 頭傾傾,跈 牛車尾 佇山外 遠方世界隱隱透氣 輕輕作弄阿爸 像雲介心 ——一九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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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