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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約瑟夫‧布羅茨基的《悲傷與理智》之一
2020/12/30 05:39:52瀏覽356|回應0|推薦6
Excerpt:約瑟夫‧布羅茨基的《悲傷與理智》之一

但是也許,我們更大的價值和更大的功效就是無意中體現出這樣一個令人沮喪的觀念,即被釋放的人並非是一個自由的人,解放僅僅是獲得自由的手段,而不是自由的同義詞。這表明了人類可能遭遇到怎樣的傷害。我們可以為發揮過這樣的作用而自豪。無論如何,如果我們想發揮更大的作用,一個自由的人的作用,那麼我們就應該能夠接受,或者至少能夠摹仿自由人的失敗方式。一個自由的人在他失敗的時候,是不指責任何人的。
(But, perhaps, our great value and more important function — therein, to be unwitting illustration depressing ideas, that the liberated man is not a free man, that the exemption — only means of achieving freedom, rather than its synonym. It reveals extent of the damage, which may be caused to our mind, and we can be proud of the role we inherited. However, if we want to play a big role, the role of free people, we should learn — or at least emulate — ago, as a free man is defeated. Free man, when he is defeated, nobody blames.)

——約瑟夫‧布羅茨基

《悲傷與理智》(On Grief and Reason) 這本散文集在約瑟夫‧布羅茨基逝世前一年 (1995) 集結了21篇散文出版,其中有幾篇講稿特別讓人感動,尤其是這一篇論及流亡作家 (writer-in-exile) 的長文,或許是出自他個人生命經驗的一些反思。

流亡作家是否有其系譜或傳承,約瑟夫‧布羅茨基在文中已有論述,這也不禁讓我想起木心說過的一段話:

喬伊斯說:「流亡,就是我的美學。」
這句話,我在一篇短文中寫道:
「『流亡,這是我的美學』,我不如喬伊斯闊氣。我說,美學,是我的流亡。」

關於流亡的意涵,我想真正能參透的應該也只有作家他自己,最終,布羅茨基以「自由的人」自我期許並做為結論,值得讚賞。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CN11236601
悲傷與理智
作者:(美)約瑟夫布羅茨基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5/04/01
語言:簡體中文

《悲傷與理智》共收入散文二十一篇,大致分為回憶錄、旅行記、演說講稿、公開信和悼文等幾種體裁。這些散文形式多樣,長短不一,但它們訴諸的卻是一個共同的主題,即「詩和詩人」。這卷文集可以說是通向布羅茨基的詩歌觀和美學觀,乃至他的倫理觀和世界觀的一把鑰匙。文集中最后一篇作品《悼斯蒂芬·斯彭德》完成后不到半年,布羅茨基自己也離開了人世,《悲傷與理智》因此也就成了布羅茨基生前出版的最后一部散文集,是布羅茨基散文寫作、乃至其整個創作的「天鵝之歌」。在這部題材豐富、視界浩淼的散文集中,約瑟夫布羅茨基開篇便用深沉內省的目光審視了自己在蘇俄的早年經歷以及隨后去往美國的流亡生涯。接着,作者用驚人的博學探討了詩歌的張弛變幻、歷史的本質、流亡詩人的雙重困境等一系列頗具廣度與深度的話題,思維的觸手延攬古今,上及古羅馬賢帝馬可奧勒留,下至現當代詩人托馬斯哈代與羅伯特弗羅斯特,將對存在本質的哲學探討與對詩歌美學的熾烈情愫糅合鍛造為繼《小於一》之后的又一部世所罕見的奇作。


Excerpt
我們稱之為流亡的狀態,或曰浮起的橡實

當我們聚集在這裡,在這個迷人的、燈光通明的房間,在這寒冷的十二月的夜晚討論流亡作家的處境時,讓我們暫停片刻,想一想那些自然無法來到這個房間的人。比如說,讓我們想一想那些在西德的大街上閒逛、對周圍的現實感到陌生或羡慕不已的土耳其打工者們。或者,讓我們想一想那些漂泊在公海上或已在澳大利亞內地安置下來的越南船民。讓我們想一想那些越過南加利福尼亞的山溝、躲過邊境巡警進入美國領土的墨西哥偷渡勞工。或者,讓我們想一想那些乘船抵達科威特或沙烏地阿拉伯的巴基斯坦人,他們饑不擇食地承擔了靠石油致富的當地人不屑於做的那些卑賤工作。讓我們想一想那些逃避饑荒、徒步穿越大沙漠走向索馬里的衣索比亞人 (或者相反,是走向衣索比亞的索馬里人?)。好了,我們該到此為止了,因為,用來想一想的片刻已經過去,雖說在這個單子上還可以有很多添加。
......

但是,我們必須談論;這不僅由於文學和貧困一樣歷來都是照顧自己的同類,而且主要是因為存在著這樣一個古老的、也許至今尚無根據的信念,即如果這個世界的主人們能更好地閱讀,那麼,迫使千百萬人走上流亡之路的苛政和苦難就會減少。既然我們對於一個更好世界的希望很少有立足之地,既然其他每件事情看來都同樣會失敗,那麼,我們就需要堅信,文學是社會所具有的唯一的道德保險形式;它是一種針對弱肉強食原則的解毒劑;它提供一種最好的論據,可以用來質疑恐嚇民眾的各種說辭,這僅僅是因為,人的豐富多樣就是文學的全部內容,也是它的存在意義。我們必須談論,因為我們必須堅持:文學是人的辨別力之最偉大的導師,它無疑比任何教義都更偉大,如果妨礙文學的自然存在,阻礙人們從文學中獲得教益的能力,那麼,社會便會削弱其潛力,減緩其進化步伐,最終也許會使其結構面臨危險。如果這就意味著我們必須和我們自己對話,那麼就更好了:這並非為了我們自己,而或許是為了文學。

......
如果有人要將一個流亡作家的生活歸入某一體裁,那麼這就是悲喜劇。由於他前世的生活,他能遠比民主制度下的居民更強烈地體會到民主制度的社會優勢和物質優勢。然而,恰恰由於同樣的原因 (其主要的副產品是語言上的障礙),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在新社會中扮演任何一個有意義的角色。他所抵達的民主向他提供了人身安全,卻使他在社會上變得無足輕重。沒有任何一個作家,無論他流亡與否,能夠接受這樣的無足輕重。
因為,對舉足輕重的追求常常就是作家職業中最主要的構成。至少可以說,這常常就是文學生涯的結果。對於一位流亡作家而言,這幾乎毫無例外地就是他流亡的原因。我非常希望在此補充的一點就是,作家心中的這種願望,就是他本人對他原先所處社會的縱向結構所作出的條件反射。(對於一位生活在自由社會的作家來說,這種願望的出現則表明了每一種民主對於其無憲法歷史的返祖記憶。)

......
這令人傷悲,其原因在於,如果說流亡有什麼好處的話,那便是它能教會人謙卑。我們還可以更進一步,把流亡稱為教授謙卑這一美德的最後一課。這堂課對於一位作家來說尤其珍貴,因為它向作家展示了一幅最為深邃的透視圖。如濟慈所言:你遠在人類之中。消失於人類,消失於人群 (人群?),置身於億萬人之中;做眾所周知的那座草堆中的一根針,但要是有人正在尋找的一根針,這便是流亡的全部含義。丟掉你的虛榮心吧,它說道,你不過是沙漠中的一粒沙子。別用你的筆友來丈量你,而要用人類的無窮來丈量你自己:它幾乎和非人類的無窮一樣嚴峻。你就應該道出這種無窮,而不應道出你的妒忌或野心。

......
或許,事情的第三個實情在於,流亡作家大體上說是一些愛回憶往事、愛追溯過去的人。換句話說,對往事的回憶在他的存在中起著過重的作用 (與其他人的生活相比),回憶籠罩了他的現實,使他的未來暗淡,比常見的濃霧還要朦朧。就像但丁《地獄篇》中的那些偽先知,他的腦袋永遠向後,他的眼淚或唾液順著兩塊肩胛骨之間的脊背往下流。他是否天生就具有哀婉的性格,這並非問題的核心,因為他在國外的讀者注定有限,於是,他不得不去追憶從前那些真實的或想像中的眾多讀者。前者灌給他毒液,後者卻刺激著他的想像。即便他獲得了旅行的自由,即便他真的完成了幾次旅行,他仍會在寫作中抓住與過去相同的素材,創造出一些其先前作品的續篇。在訴諸這樣的主題時,流亡作家最喜歡遙想奧維德的羅馬、但丁的佛羅倫斯以及——在短暫的停頓之後——喬伊斯的都柏林。

......
我們這位流亡作家的全部問題就在於,他也和歌德筆下的浮士德一樣,緊緊抓著美好的或不甚美好的瞬間,但他不是為了看見這個瞬間,而是為了推遲下一個瞬間的到來。這並不是說,他想再年輕一次;他只是不願看到明天的出現,因為他知道,明天會校正他的所見。明天出現得越頻繁,他就會變得越執著。在這一執著中有著驚人的價值:如果走運,它會聚集起強烈的感受,於是我們便真的可以得到一部偉大的文學作品了 (讀者大眾和出版者們感覺到了這一點,因此,如我已經說過的那樣,他們始終關注流亡者的文學)
但更為常見的畢竟是,這種執著會將自己翻譯成為無休止的懷舊,這種懷舊,直截了當地說,就是在面對當前的現實或將來的未知時的失敗。

......
在國外、在異鄉的流亡生活,就本質而言就是你自己的書籍那樣的命運之前兆:被淹沒在書架上成排的書籍中,你們的共同之處僅在於姓氏的第一個字母。你躺在這兒,躺在某個龐大圖書館的閱覽室裡,書頁掀開著……你的讀者對於你如何來到這兒的問題毫不在意。為了使你不被合上,不被放回書架,你必須向你那位自以為無所不知的讀者講述一個有些品位的故事,一個關於他的世界和他自己的故事。如果說這句話太富暗示色彩,那原本就該如此,因為暗示就是這整個遊戲的名稱,因為流亡生活在作者和他的主人公之間設置的距離,的確時常要求使用天文或宗教數位來表達。

......
對於一個從事我們這行職業的人來說,我們稱之為流亡的狀態首先是一個語言事件,即他被推離了母語,他又在向他的母語退卻。開始,母語可以說是他的劍,然後卻變成了他的盾牌、他的密封艙。他在流亡中與語言的那種隱私的、親密的關係就變成了命運,甚至在此之前,它已變成一種迷戀或一種責任。活的語言就定義而言具有離心傾向,也具有推力,它要嘗試去覆蓋盡可能大的範圍,以及盡可能大的虛無。所以才有了人口爆炸,所以才有了你們向外太空的自主航行,航行到那望遠鏡或祈禱詞的領域。
換句話說,我們全都在為一部字典而工作。因為文學就是一部字典,就是一本解釋各種人類命運、各種體驗之含義的手冊。這是一部字典,其中的語言就是生活對人的所言。它的功能就是去拯救下一個人,拯救新來者,使他不再落入舊的陷阱,或者,如若他還是落入了舊陷阱,就前去幫助他,使他意識到,他不過是撞上了同義反復。這樣的話,他就會較少耿耿於懷,就某種意義而言也就有更多自由。因為,去弄清生活詞彙的含義,去弄清你所遭遇的一切之含義,這就是解放。在我看來,還需要對我們稱之為流亡的狀態作出一個更完滿的解釋,它的痛苦眾所周知,但還應該瞭解到它那能麻痹痛苦的無窮性,它的健忘、超脫和淡泊,它那使人類和非人類都感到恐懼的遠景,對此我們沒有任何尺度可以用來衡量,除了我們自身。


https://brodskiy.su/proza/sostoyanie-kotoroe-my-nazyvaem-izgnaniem-ili-poputnogo-retro/?lang=en
condition, which we call exile, or co-retro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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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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