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原因很簡單，就是採購單少開了「滷麵錢」這道菜裡面，最重的主角「麵錢」（不是買麵的錢）。

麵錢是我當了伙委，開菜單之後才知道的東西，它是豆製品，扁圓形，有如千層豆干，由一圈一圈的螺旋構成，約是介於豆干與豆皮之間的東西。由於是圓形的，所以也有人叫「車輪」，跟豬肉、海帶、豆干等一起滷，由於會吸滷汁（滷汁這種東西只能用一次，又不能直接喝飽，為了省錢，調味很隨便，多半死鹹略帶苦味），口感又軟不軟，硬不硬的，是所有黃豆製品當中，我唯一不喜歡吃的。可是我卻很喜歡開這道菜，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就算海帶忘了買也沒關係，不加進去，也是滷麵錢。豬肉少了一點時，麵錢、豆干就多放一點，也完全不妨礙這道菜的名聲。

可是沒有麵錢就不行了，一來菜單上開的，是這個名字，二來麵錢料理過程中會膨脹，體積大，如果要用豆干、海帶來補，那可不知道要用掉多少量。

所以當廚房通知我找不到麵錢時，我就知道「代誌大條了」！

「會不會被別營的搬走啦？我們趕快去問一問。」

簡文杰把一切都交給我，以為裝傻就可以混吃等死下去，這下子出了紕漏，難免陪我一起死。

「不會，我看過採購單了。」我說：「我沒寫這樣菜。」

「那怎麼辦？」

「去買。」

「買？」

在軍隊裡負責軍車的，常常自掏腰包花錢保養，尤其是大官的司機，一個零件老是申請不下來，識相的為了日子好過，繼續佔著涼缺，就趕緊花錢自己來吧！這樣的事情可不只是耳聞。我當了伙委，花點錢給弟兄們加菜，有什麼稀奇？這叫做「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中亡。」

我老老實實地向王天生報告這件事情。他老神在在，氣定神閒，問我要怎麼辦，我說出去買回來補。他笑了笑，就准假讓我外出。

其實我才要偷笑咧，我要外出，還要寫什麼假單啊？網寮營區破舊不堪，圍牆頹壞，形同虛設，只種了些黃金葛來阻擋，但通往外頭的小徑還是多達五六條，只要用走的就可以出營區了，爬都不用爬。最巧的是方玉山所住的小眷村就在土牆外面，東調西調後來調回住家附近，實在可以列入一絕，我想找遍全台沒有人當兵比他離家更近了。

營區外面的商店作的都是阿兵哥的生意，為了排遣服役的苦悶，打發混水摸魚的時間，最大的娛樂是打電動，況且夏天天氣熱，電玩店裡有冷氣可吹，你一坐下來打，老闆還會送上一杯冷飲，投五塊錢打雷電（一種從頭到尾都是在發射子彈打敵機坦克高射砲，超無聊、超適合雙打，兩人一起消磨光陰的遊戲）還有兩個Credit，比台北便宜一倍，我實在找不到什麼理由不進去消費一下。反正是出來混，在外頭浪費生命總比在營區裡虛擲人生好得多了！ 

身為下士又是學長，簡文杰當然是跟著我出來混了，打完電動，找到賣車輪的店，也是我花的錢，算好回去剛好煮晚餐的時間，這一關，就這樣花錢消災，算是過了。

不過大概是王天生知道我肯花錢，後來居然開始提出額外的要求來了。

「杜三新，晚上叫廚房準備幾樣下酒的菜，我和營輔導長要喝酒。」

「是……」

雖然知道他一向討厭政戰，但是他會這麼做，我是一點也不意外。反正有人替他張羅，這個表面功夫不做白不做。

我到廚房去，把王天生的意思告訴許進添。許進添給他嚇過幾次，自然也肯配合，但俗語說得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因為我平常物資控制得太好了，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沒有東西給他煮，他是要煮什麼？

「蛋總是有的，那就來個蔥花蛋好了……」

「沒有蔥……」

「你先幫個忙，想個辦法好嗎？下次我就會準備了。」

「好吧……」

其實我和廚房是互相牽制的，我怕廚房給我搞鬼扯後腿，廚房也怕我亂開菜單操他們。打個比方，我早餐開的如果是水煮蛋，那好辦，如果開的是荷包蛋，負責煎的人至少要早一個鐘頭起床。

所以於公於私，他這麼面子是一定要給我的。果不其然，沒多久，他就弄了蔥花蛋、高麗菜炒肉絲，還有豆干絲來。至此，我自然知道很多事情都只是他不為也，非不能也。也可以想見，這些菜說不定都是他暗槓的。但大家都要過日子，什麼事情都說得太明白，就不太好玩了。

「不錯喔，不過，我喜歡吃丁香炒花生，下次要準備這樣菜。」

「報告連長，什麼是丁香啊……」

「連什麼是丁香都不知道，還幹什麼伙委……小魚干啦！」

「報告，是。」(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