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陪診、看護、抓逃兵

但是問題大頭兵就已經報到了，王天生再不爽，也只能先接受。那位拄著柺杖的叫張尚哲，一進來報到，馬上就轉出，到醫院去住院了。當時連上只剩下一個「前朝遺士」，也就是連上我唯一的學長涂鴻明，剩不到一個月就要退伍了，王天生便要他去當張尚哲的看護。

那位左半邊身子癱瘓的叫鐘文堯，他的情況似乎比較好一點，可以自己行動，照料自己的起居，所以不用住院，但他在連上，也等於是不能動彈，而實際上他癱瘓的情況應該很難改善，照理說，國防部應該早讓他驗退了，但繁複的行政程序，耽誤了很久，一直到現在，他人還在軍隊裡。

「輔導長，想辦法讓他驗退吧！」

王天生很不耐煩。佔了一個兵員，卻什麼也不能操，這一點讓他很感冒。

「報告連長，已經都在辦了……」

框橋連有好一陣子沒有輔導長，他忽然發出聲音，把我嚇了一跳。

兩位主官管，討論著最近連上兵員的事情，一邊往裡面走去。感覺上王天生不太喜歡他繼續廢話下去，但輔導長卻是一副非得解釋清楚不行的樣子。

王天生是黃埔正期的，對於政戰體系的一向沒有好感。但這位輔導長是四年制預官役的，沒有前途升官壓力，今年已經是他的第四年，為求平安順利，面對王天生這樣凶狠霸道的連長不但可以說是唯命是從，還敬畏有加，讓人幾乎感覺不到「輔導長」的存在。

「杜三新，你有空幫我跟吳貴榮講一講好不好？說說你在工訓中心的時候，政戰文書是怎麼幹的……」

吳貴榮接連上的政戰文書，但他脾氣硬，有點看不起輔導長，所以常常對他的「指導」充耳不聞，我和藍源德怎麼說他也沒用。輔導長對付他的辦法，居然是叫我去「說」他，甚至私下暗示，可以用我換掉他。

但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我是菜鳥，跟吳貴榮不熟，為了輕鬆點，我大概會馬上答應。可是我離退伍也不過半年的時間，根本沒興趣接什麼職務，更甭說我和吳貴榮的交情，可是比同梯的還好。對於輔導長的暗示，只有當他說笑。

不過在連上太閒，終究礙眼，輔導長就指派我帶鍾文堯去高雄「看醫生」。

「記得把人給我帶回來吶！」

輔導長笑嘻嘻地說。我知道這就是我的最高指導原則。

為了方便，出營房之前，我們都換了便服。先坐公車到台南火車站，再搭火車去高雄。在火車站前，他先打了通電話回家。

「報告班長，我想先打電話回家。」

「在外面不用跟我報告了，你要打就直接打。」

在火車上，因為不說話太過尷尬，我便問他為什麼會受傷。我原本只是隨口問問，但他一說完，我心裡卻覺得酸得要死。

原來他不是一般義務役的阿兵哥，而是志願役士官班的學生，滿懷著一腔衛鄉報國的偉大情操，卻沒想到才入學受訓不久，就在一次打靶的例行訓練中，被變態的士官，從後方用槍托，撞擊正以臥姿瞄準目標的鍾文堯後腦，強大的撞擊力將鋼盔打飛出去，他也當場昏厥。在醫院裡醒來，就成了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了。

好好的一個人，因為無謂的事情，造成一輩子的殘障，我不知道他的心裡有多少恨意。但他說得很平淡，我聽得心裡很激動。

「搞成這樣子，國家要賠償你多少？」

「不知道……我還沒看到半毛錢。」

「那這樣還不給你退伍，我們的國防部是在搞什麼啊？」

「……」

出了車站，換公車到醫院，一陣例行檢查，虛耗去不少時光。出醫院時，鍾文堯刻意往一旁看去，原來他約了父母，在一旁等候。畢竟鍾文堯行動不便，上下大眾交通工具大為不易，所以鍾父開車來接，省了我們不少事。

鍾父立刻邀我一同晚餐。

「不過我們全家都吃素，希望班長不要嫌棄？」

「哪裡，哪裡。」

我沒有多問他們全家吃素的原因。因為也許跟鍾文堯受傷的事情一點關係也沒有。而這也是我頭一次上全素菜的餐廳，打開彩色菜單一看，裡面不但有紅燒蹄膀、三杯雞、脆皮烤鴨，還有各式海產海鮮，搭配彩色照片，那色澤樣式，完全與一般葷菜無異。只不過，它們確實都是素的，大部分都是豆製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