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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打破規則的後現代偵探小說
2024/03/16 10:11:33瀏覽31|回應0|推薦1

影片連結:https://youtu.be/tSRWASB6ioc

這是名著導讀第20講,撐到掌聲稀疏的第20次了,今天要分享的小說是《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很好看卻不容易理解的後現代偵探小說,不易理解的意思是必須放下對一般小說的認知,讀它會有探索的樂趣,不知道作者的下一步怎麼安排?永遠有新鮮,就像莫言看到《百年孤寂》後說:「原來小說可以這麼寫」。

《冬夜》是文字迷宮,是破壞式閱讀,是不按牌理的破界,是作者與讀者的對話遊戲,是第一二三人稱交互上場的魔術,但是要有耐性,這是現代人最缺乏的,若不能享受過程,只想看結論,就不要看《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

影片連結:https://youtu.be/tSRWASB6ioc

所以看《冬夜》必須先看導讀,《冬夜》在時報出版有兩個版本,我手上的是較早的2016年版,由英文譯成中文,有一篇譯者寫的導言,最後有兩篇附錄,都算是導讀。另外還有大陸譯林出版社2012年版,這個版本有作者的導讀,但不容易看懂,書末有注釋,看西方嚴肅文學最好有注釋,可以減少文化隔閡的陌生,若不了解什麼是後現代,《冬夜》的文字遊戲玩到何種程度?建議先看導讀。

作者的碎碎唸

作者伊塔羅.卡爾維諾,1923-1985年,出生在古巴,定居在義大利。他的作品都不是一般小說,有寓言,有幻想,是想像力豐富的文字玩家,《冬夜》原文是義大利文,在1979年出版,至少六本繁體中文版都在時報出版,包括為什麼讀經典、收藏沙子的人、困難的愛故事集、最後來的是烏鴉。

該怎麼說《冬夜》呢?若不管後現代、寓言等名詞,就是做為一個普通讀者,放下一切你對小說的認知,丟掉傳統小說的格式,躺上手術枱,準備接受作者開膛剖肚的魔法。

第一章作者就開始廢話,對閱讀中的你說東說西,要你調好姿勢,不要試圖了解作者,因為寫字的那個人,永遠有意想不到的招式,接下來才是正文,《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就是一個男人拿著行李箱到某個火車站,準備與確認暗號的陌生人交換一模一樣的行李箱,如同偵探、情報小說的開頭。每一章的結構可分為兩部份,前半段是作者對讀者「你」的碎碎唸,後半段是一個小故事,就像《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是第一章的後半段,but,《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做為一個短篇,只出現在第一章,沒有後續,沒有結局。所以全書12章,扣掉第1112章,由第一章至第十章共10個小故事,這十個故事都是沒有結局的短篇。所以看《冬夜》不要找故事主線,也不要找主角是誰,因為主角就是閱讀中的你或妳,作者就是想把讀者拉進故事中,參與故事的發展。

影片連結:https://youtu.be/tSRWASB6ioc

看完第一章後,作者就開始玩弄讀者,因為故事都中斷了,做為讀者的你,開始追索想像中應該存在的「完整」故事,有所謂「完整」嗎?就在尋找過程中,作者不斷岔開主題,鋪陳10個小故事,所以若一定要找主線的話,就是「你」在找完整故事,而10個小故事是尋找過程的副產品,或故事中的故事,作者卡爾維諾就是想與讀者一起玩

作者卡爾維諾在「玩」之中也在探討嚴肅話題,例如什麼是「故事」,也在藉由閱讀中的你,「說」出他的問題,在2016年版的第187頁:

妳是說那個詞的人,魯德米拉,但如何設定一個故事開始的準確時間呢?一切都在從前就已開始了,每部小說的第一頁的第一行都指涉某件在書本之外早已經發生的事情。否則的話,真正的故事會是後十頁或一百頁才開始的那一個,而在它之前的一切只是前言而已,人類個體的生活形成一個固定不變的情節,若想從其間嘗試孤立一個具有與眾不同意義的生活案例,如兩人的相遇、對兩人都有決定性作用---心中必須謹記兩人中的各方都攜帶著各自事件、環境、其他人的脈絡,那個相遇隨後會衍生其他故事,脫離他們共同的故事。

大陸版的後半段是這樣:

人類各個個體的生活彷彿經緯交織成一塊完整的布,若想從這塊布上鉸下一段並讓它具有獨立的意義——例如兩個人偶然相遇,後來卻決定了他們二人的命運——必須考慮其他因素,例如他們每個人都是一段織物,由不同的事件、環境、其他人物交織成的織物,而且由於他們相遇又會衍生出許多別的故事,與他們共同的故事相互區別的一些故事。

精彩的第七章

以上這段在第七章,也是《冬夜》最精采的一章,在這章中,讀者你來到彼讀者家裡,這位彼讀者就是魯德米拉,一位你在尋找完整故事時,不經意看對眼,她也在找相同故事的女生,作者稱她為「彼讀者」。

影片連結:https://youtu.be/tSRWASB6ioc

所以男讀者在尋找故事,尋找故事的過程本身也是故事,就是每章前半段做為主線,男主角是你,女主角是魯德米拉,也可以說男讀者既在尋找故事,也在尋找魯德米拉。

第七章的精彩處很多,只舉兩點,首先是你進入魯德米拉的房子,她不在,你開始在陌生中探索這位女生的細節,牆上照片、冰箱內可食之物寥寥可數、盆裁久未澆水,想像中的「你」或「妳」,該是什麼樣的女生?此時「你」變位了,變成魯德米拉,而說話的第一人稱變成進入閨房的你,也就是現在的「你」成為敘事主角的我,「你」成為被探索的魯德米拉。

再來是二人見面,當然天雷勾動地火,不免俗要來上一段激情,在2016年版的第190頁:

 

愛人閱讀彼此的身體,不同於閱讀寫下來的書頁,前者不是線性的,它可以從任一點出發,跳略、重複、後退、持久,在同時並存而性質迴異的訊息中分叉,再聚集起來,有浮躁不安的時刻,翻動書頁,找到所在,迷失。從身體的閱讀中可以辨認出一個方向,一條通向終端的路徑,因為它朝向一個高潮,它依此目標來安排韻律優美的詞彙,節奏和一再出現的主題,但高潮真的是終點嗎?或者邁向終點的行程被一種驅動力所抵抗,那驅動力在相反的方向也發揮作用,逆著時刻泅泳,收復時間?

戀人們對他們身體的閱讀,有別於對書籍的閱讀,因為這種閱讀不是線性的。它可以由任意一點開始,可以跳躍、重復、返回、滯留;它使用的語言是並行不悖的語言,即發散的語言與會聚的語言;它厭倦的時候可以跳過幾頁,拋開線索,然後再重新找回線索。也許可以看出它有某種運動方向,即向終局運動,向高潮運動;為了走向這個高潮,它採取各種節奏、格律和主調反復等等辦法。然而,終局是否總是高潮呢?或者說,奔向終局的運動會不會受到一股逆流的影響回到過去的時間與時刻中去呢?

影片連結:https://youtu.be/tSRWASB6ioc

兩種中文譯本在後半段差異較大,總之男讀者終於一親芳澤,卡爾維諾用文字表現的最俗男女過程當然是不俗的,他在探討什麼呢?兩件事,開始與結束。

沒有完整只有熵增定律

每一故事的起頭都是作者有意為之,如同卡爾維諾在《冬夜》中安排讀者你為了尋找完整故事,卻看了10不相干的故事,萬事起頭並不難,難的是一本初心向下走,如我在職場上經常遇到到處點火的老板或案子,點了火卻經常無以為繼,或者變化不如計畫,原因五花八門,世界事物的走向本來就是如同熱力學第二定律說的,就是熵增定律,混亂式的平衡才是該有的常態。

結束又是什麼呢?閱讀的目的就是找到故事的結局,讀者與彼讀者在第12章結婚了,結婚是結局嗎?至少是《冬夜》的結局,當然不是讀者與彼讀者的最終,世界沒有起點沒有終點,任何切割都是人為的有意為之。而人生不就是一場孜孜以求,不一定都求得到的探索,過程方見人為,努力只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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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冬夜》,你在尋找完整故事的過程中,發現是名為厄米斯.馬拉拿的譯者在搞鬼,他是魯德米拉的朋友,也是供稿給出版社的人,但在整本《冬夜》中只出現一次,厄米斯在大陸本譯為艾爾梅斯,這個名字的發音與赫爾墨斯或荷米斯相近,荷米斯是宙斯與邁亞的兒子,也是希臘眾神中最愛惡作劇的神,發明了七弦琴及鑽木取火,也是運動員的保護神,接引亡靈到地府的使者,就有文學評論的文章說卡爾維諾安排荷米斯做為在《冬夜》中隱形的操控者,他做為一個翻譯家,卻將已經死亡的古文字,亂編亂譯,將流行作品經過大數據分析常用字詞,組合為新作品交給出版社,所以很多故事無頭無尾,殘缺不全,愚弄讀者,也就是主角的你始終找不到完整本的原因。《冬夜》出版於1979年,沒有人工智慧的時代,但已經有人用當時的電腦統計常用字詞,卡爾維諾已經預見未來的小說,即使還是「人」寫的,也必須想著要用大眾化的詞語,就違背寫作的初衷。

整本《冬夜》討論最多的還是寫作與閱讀,作者與讀者的關係,第八章以後出現的作者-賽拉斯.佛拉納利可以視為卡爾維諾的分身,他卻為了寫不出來完整故事而煩惱,經常只寫了標題或第一段就文思枯竭,為了訓練自己開始抄寫《罪與罰》,發現抄寫員有兩種幸福,寫作與閱讀,我也曾用鋼筆及毛筆抄文言文,邊寫邊咀嚼,體驗重複做同一件事,唸同一段美文,這種樂趣只有摩登原始人才能體會。

刪除作者只留閱讀

佛拉納利很苦惱,他想如同《天方夜譚》般,將故事開頭埋在另一故事裡,這就是卡爾維諾在整本《冬夜》的安排,每一小故事標題都在前一章末尾出現,就閱讀樂趣來說,這是一種緊湊感,讓讀者不忍釋卷,始終有看下去的衝動。是的,閱讀的幸福是這樣的,作者的角色呢?卡爾維諾認為應該去除自我,在2016版的214頁:

我在一本書讀到,思想的客觀性可用不具人格的第三人稱動詞「想」(to think)來表達,不說「我想」(I think),而逕說「想」,就像我們說「下雨」,宇宙間有思想-那是我們據以發出的常嘆。

我是否可以說「今天寫作」,就像說「今天下雨」、「今天颳風」?只有當我能自然而然地使用不帶人稱的動詞「寫作」,我才能希望,透過我所表達的東西會不受個人風格所限制。

至於動詞「閱讀」呢?我們是否可以說「今天閱讀」如同我們說「今天下雨」呢?若你再細想,就知道閱讀遠甚於寫作,必然是個人行動,如果我們假定寫作是用來超越作者的極限,那它只有被單獨一人閱讀並流過他的心思線路時才有其意義,只有某個特定個人閱讀能力才可證明那些寫下的東西具有書寫的力量,一種根據超越個人的東西所建立的力量。只有人可以說:「我讀,故它寫」,宇宙才會自行表達它本身。

最後一句話的大陸譯本是「宇宙什麼時候才能表現自己呢?只有當人們可以這樣說的時候它才能表現自己:「我閱讀,因此宇宙在寫作。

 

最後一句話的兩個中文譯本都不好,特地找了這段的英文:「The universe will express itself as long as somebody will be able to say, “I read, therefore it writes.”

或許可譯為「只要有人敢說:「我讀,故它寫」,就能看到宇宙經由書寫而展現的自己」。意思是說整個宇宙就是一本大書,沒有開始,沒有結束,它早就在寫」自己了,只有當人們願意有心「讀」它,就能發現真理或真諦。

影片連結:https://youtu.be/tSRWASB6ioc

那麼作者的角色是什麼呢?卡爾維諾探討的是有沒有方法抺除作者,只有讀者的閱讀行為,才會在《冬夜》中拉著讀者一起創造故事,只不過如同人類發明語言不被上帝所喜一樣,語言本身就代表了主觀、限制、永遠不能表達完全等副作用,但又不得不以語言做為溝通工具,作者不可免地必定做為文字的輸出者,所以嚴肅文學背後那個作者巧思安排的哲學探討,不是每個讀者都看得懂,因為文字做為符號,只能部份忠實地反應作者所思所想。

就像做為《冬夜》讀者的你,被作者拉進故事中,一起為尋找完整故事而上天入地,找到的是一個個不完整的破碎故事,雖然拼不出真正的完整,過程中的堅持與執著,不因總是找錯故事而放棄,不論卡爾維諾是否真這樣想,我寧願解讀此也是作者想要表達的想法之一,就是決心必須始終遠大於現實。

另一個精彩處是第十一章,你在這章來到圖書館,填寫字卡要求調書,卻始終因各種理由拿不到書,這些書的標題連起來就是:

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在馬爾泊克鎮外,從陡坡斜倚下來,不怕風吹或暈眩,在逐漸累聚的陰影中往下望,在一片纏繞交錯的線路網中,在一片穿織交錯的線路網中,月光映照的銀杏葉地毯,環繞一空墓,什麼故事在那頭等待結束?

剛好十句話,也就是《冬夜》十個短篇小說的篇名,也是做為讀者的你,在整本《冬夜》尋找完整故事過程中,依照線索,可能背動或不得已找到的十本小說。

帶著閱歷重讀自己

接下來你在第十一章的圖書館坐下來,與七位讀者交談,他們各自談到自己的閱讀經驗及方式,我最喜歡的是第三位讀者說的,在2016年版的307

我也覺得有必要重讀以前讀過的書,然而每次重讀,我卻像是頭一次在讀一本新書,是我自己不斷在改變,看出以前所沒察覺的新東西嗎?或者閱讀即是一種採取形式的建構,聚集大量的變數,因此不可能依照同樣的模式重複兩次?每一次我想重新體會上回閱讀的感受,總是經驗到不同的、意想不到的印象,不再能發現從前的感覺。有時候,我覺得兩次閱讀之間有些進步;那是說,譬如,更能滲透進入文本的真髓,或增加批判性的冷靜超然。相反的,有時候,我好像保留著閱讀個別一本又一本書的記憶:熱切、冷漠或懷著敵意,散落在時間裡,沒有一個特定的觀照角度,沒有一條線索將之串連起來,我所得到的結論是,閱讀乃是一種沒有對象的運作過程;或者說,閱讀的真正對象就是閱讀本身。書本只不過是附加的幫襯,或甚至只是藉託罷了。」

如同這位讀者說的,每次重讀都是不同體驗,到最後連書本都是多餘的,簡直出神入化,就是丟掉書本,閱讀世界,無處不是值得觀察品味之處。

影片連結:https://youtu.be/tSRWASB6ioc

對我來說,只有嚴肅文學才值得重讀,需要燒腦的才值得重讀。但在物質極度多餘泛濫的現在,出版社會鼓勵閱讀,但不鼓勵重讀,否則出版社沒得賺了,每本值得玩味的故事只讀一遍的感受無法真正看透看盡,30歳讀紅樓夢及40歳讀紅樓夢必定是不同感受,因為閱歷會帶著我們品出該有的味道,就像第三位讀者說的,每次閱讀都是不同的記憶與感受,經典文字的魔力即在於此。《冬夜》我至少看過兩次,為了這次做導讀,又重讀一次,搭配看大陸譯本。

任何閱讀都是個人體驗,我講《冬夜》就是對我的衝擊,只是我之所感,經由我口說出已是二三手傳播,是我的東西,現在的人沒有耐性,建議shut down周遭,手機關機,讓經典文字進入體內,洗滌沖刷胸中的污穢。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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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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