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清晨醒來，望見窗外明亮刺眼的陽光，早已滿滿得鋪晒在偌大的南港公園裡，讓沾有厚厚一層灰塵的片片綠葉都羞愧的垂下頭，淺藍清澈無盡的天空，幾片不成形薄薄的白雲顯得無力的點綴著，最遠處從西邊的北投陽明山脈到東邊的內湖五指山系，零亂散布的小小建築物，今天怎會這樣清晰可見，凝望遠處天空不斷變換的雲朵，啜口老爺煮的咖啡，任窗外公園的叢叢樹梢不斷地搖擺，卻完全沒有消暑散熱的氛圍，反而一陣一陣的熱氣，在穿著吊帶睡衣裡的背面滋生，忽然感覺一滴一滴的汗水，有氣無力的從胸口往圓潤的腹部緩緩滑行直下…

進浴室預備梳洗妝扮前，瞥見沒有蓋上手提電腦的螢幕上，橫貼了張便條紙。原本熱氣讓人煩躁不已，拿起那張用粗粗的簽字筆，歪歪斜斜的字體，頓然會心一笑，讀了遍確定眼見 ─ 請叫我起來 我要唱歌給你聽 ─再讀一次，請叫我起來 我要唱歌給你聽，不知怎的，心情就此愉悅起來，人不再熱，氣也沒了，哼唱起自以為是的那首不知名歌兒來，搔首弄姿曼妙進浴室，一邊刷牙一邊左搖右擺踩踏著舞步，今天上電捲，捲髮的時候感覺特別順手，連粉底蜜粉也意外的非常容易上妝…等不及髮捲還沒卸下，妝還沒化好，急急地就趴在熟睡女兒的身邊，輕輕地問：「Sweetie,你要起來嗎？不是要唱歌給媽媽聽？…」哪裡知道，她竟是不耐煩的哼唔幾聲，翻個身把棉被拉得更高更緊，完全不理會我的期待。

心有點兒酸痛，回頭再把便條紙拿起，確定字跡不是老爺的，浪漫情感沒長好的老爺絕對不可能要唱歌給我聽，再看紙條第三遍 ─ 請叫我起來 我要唱歌給你聽… 只是，怎會這樣？要唱歌的人兒，完全沒有要起來的意思…這回舞跳不起來了，怎就覺得腳很酸，步很難行啊？髮捲用扯的卸下，看著浴室裡的大鏡片反射的自己，覺得天氣怎會一下變得這樣熱呢？化好的妝，與細細的汗水相糊了，原本想穿的小洋裝，那秒間，決定套上牛仔褲搭件輕便襯衫，隨便即可…

女兒出國的期間，思念女兒的心，天可憐見，偏偏她不喜歡用電子郵件聯繫，更不願意上MSN或是skype，相思之情，都是用一次又一次的長途電話連線著。十三歲那年，我在長途電話裡，陪著一邊哭泣一邊整理要去露營的行李的女兒，心急如焚也氣息如火，長途電話裡，一邊安慰她說是露營很好玩，兩天後就可以再跟媽媽通電話，一邊還氣呼呼的遙控著教導她如何擺放鞋子與衣服…

十六歲那年，有回出差，從台中出發上高速公路之時，跟女兒通了電話，掛上電話前，忽然感應她好像還有話要說，所以再次撥打。她時而不語，時而飲泣，說話支支唔唔，高速公路上收訊不穩斷線幾回，就是她欲言又止幾次，直到車子開進桃園林口前，終於發現問題點。心情成熟語氣憐憫地跟她說：「…媽媽小時候，有部電影叫做『寂寞的十七歲』，內容就是女生十七歲的時候，都會心情很煩…想的事情大人都不懂，要說的話大人也不聽…暗戀的那個人，永遠不往我的方向看…反正就是很煩啦…」她呵呵笑不停說：「可是我才十六耶…」媽媽語更重心更長肯定的說：「…因為你比較懂事囉…這樣現象也會比較早出現…」一段的談話，就是從台中到台北的路程相陪伴。隔天，她意氣風發開心的不得了，向同學們炫耀：「…我媽說我是寂寞的十七歲啦…」哪知同學們比媽媽還「專業」，紛紛戲弄說：「…你媽是說你在叫春吧…」

十七歲那年，她開始學習長笛，學校老師也對她在這方面的才藝讚譽有加。可惜，遠在地球另外一半的媽媽，卻從來沒能聆聽過。有晚，跟她通完電話前，向她表示心願，她興致勃勃地大叫著：「…媽媽，你等下，等下喔，不要掛電話…」電話的這端，再次扶正話筒，等著電話的那端，清晰地聽見不斷試音的長笛聲響…然後，但聽她遠遠地大喊：「…媽媽，聽喔，我吹最新練習的曲子給你聽…」吚吚嗚嗚地美妙旋律，那天晚上到底吹奏哪一名曲，這樣多年來，從來不記得，單單難以忘懷的是，在電話這端的這張淚流滿面的老臉與既喜又疼的這顆揪在一起的心。

臨出門前，心不死的再度趨前，聲音輕細動作溫柔，搖搖她再問：「…要起來嗎？Sweetie…」這回，她竟然點點頭，驀然縱身躍起，蓬鬆亂髮蓋滿一頭一臉，緊緊鎖住的眉頭，與緊閉的雙眼相互映，教人有些許不忍。她伸手亂抓躺在床邊的夏威夷小吉他Ukulele，眼睛還是緊閉，嘴角有點點昨夜唾液乾掉的痕跡，一手上下反覆試刷著四根弦，另外一手上下來回按壓著指法，眉頭不見放鬆，眼睛還是緊閉，只是喃喃自語叨唸著：「…等一下…等一下…」

她輕輕彈起來，慢慢地唱出來 ─ …耶和華祝福滿滿，親像海邊土砂 恩典慈愛直到萬世代 我要舉手敬拜祂 出歡喜的歌聲 讚美稱頌祂名永無息…可惜閉著眼的她，沒有看見睜大著滿滿淚水的雙眼的我，正享受著坐在邊上的沙發…她說：「…我昨天晚上學的…」

雖然，有點失了真亂了調的歌聲曲調，對我，卻是宛若天使派來的讚美天籟…

去上班的路上，陽光如此熱情宜人，天空這樣柔情怡人，而白雲更是最美麗精雕的配件…

2010/08/26 11:05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