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慧眼英雄

台北市的文化區是一處很有文教氣息的地區，不僅有著全台第一高中學府，還有專門展覽藝術品的會館。會調到此處服務，主要是因為兄弟的呼喚——「沙警英雄」。

蔡燕明和林明星都考上警大了，那以往的流氓頭頭，竟可以發憤圖強，雙雙考上警大，並已畢業，服務於大同區。

肉脯仔、葉國坤、黑龍都是顏八同一警察單位服務的老兄弟，使得顏八像是見了親人，似乎忘了感情的傷害，又找回自己的目標，整個人又精彩輝煌了起來。

一轉眼，顏八已在新單位服務三年了，不僅工作表現深得上級長官嘉許，連品德都是足以當為楷模。在那幾年，台北市發生了幾次的「警界風紀風暴」，顏八都銘記著顏家的庭訓，決心當個好警察，因此不曾有過不法的意念，也因如此，不管風不風暴，都和顏八無關。

堅持「衙門修行」的顏八，除了克盡其職，熱心服務民眾外，對於轄區青少年的犯罪預防，更令許多里民感謝，因為他總是不厭其煩地開導這群迷失的羔羊，使得顏八有著轄區「青年導師」的頭銜。

說來，顏家幾乎可以獨立成立一個警察單位了，因為顏八的姊夫、妹婿、弟弟都成了警界菁英，顏媽媽也被尊稱為「偉大的顏家警察班之母」，這名號當然歸功於顏八將其撰文，參加了內政部警政署所舉辦的「全國警察節徵文比賽」，獲得了不錯的成績之後，使顏媽媽的偉大，名揚警界。

工作之餘，顏八開始實現理想，經常手不釋卷，充實自己的文學基礎；久而久之，包括「台北市警察專刊」、「警光雜誌」以及各報章雜誌都有顏八的文章，讓他更加有興趣於寫作的志趣，只是顏八卻仍經常感嘆：

——唉！感情是文學的靈魂，我目前的文章，大不了只能算是「文學殭屍」，毫無意境。

人是感情動物，充滿文思的顏八，當然也渴望能有一份真愛。尤其，顏媽媽近來經常性的耳提面命，讓顏八也頗感壓力，「盒瓶擱塞」的封鎖，似乎已解咒。

在感情空白多年後，顏八終於有了一段「文藝情人」的機會：

那天，葉國坤特地來找顏八，高興地說著：

「頭子，我女朋友的讀書會說要去陽明山聯誼，你這大文豪可要帶隊喔！」

「聯誼？這不好吧！」

雖有了展望愛情的期盼，但久不食人間煙火的顏八，一時還無法面對異性，便猶豫了一下，看得葉國坤急忙說道：

「頭子，『上山打老虎，同甘要共苦』，這群母老虎如果沒了頭子帶隊『打獵』，可會失了兄弟情喔！」

「啊！有這麼嚴重嗎？」

「是啊！」「沒錯！」

幾個兄弟異口同聲大表贊同，顏八最後只好「姑且一會」，期盼自己能再有一次嘔心瀝血的戀情。

那是一次「夜遊陽明山」的活動，必須自備機車一部，以利計劃的進行。

顏八平日的交通工具，便是機車一部，便力的很，也用不著什麼準備，鑰匙一插，「噗噗！波波波！噠噠噠！」地騎著顏家祖傳的老機車，隨著眾兄弟來到陽明山山腳下的速食餐館前，等候佳人的到來；不久，眼尖的葉國坤首先大喊：

「來了，來了！頭子，就是她們。」

葉國坤是此次活動的「男方聯絡人」；而「女方聯絡人」便是葉國坤的女友，所以他一眼便可認出。

人到齊了，活動便開始。葉國坤特地安排一向獨特的活動，那就是老掉牙的「抽獎配對遊戲」。就是男生們將機車鑰匙放入一個桶子中，女生們則輪流抽選鑰匙，彼此都不認識，誰抽到誰的鑰匙，便由鑰匙的男主人負責搭載那名「中獎」的女士；男士要載女士前，必須先自我介紹一番；女士則可自由決定要不要介紹，並可拒絕「領獎」。

男士們各個「興趣衝衝」，表現出一副「色相饞涎」的本性；女士們卻各各低頭羞澀，表情害臊地禮讓「抽獎」，雙方形成相列的對比畫面。

顏八也跟著「興趣衝衝」地將機車鑰匙放入桶子中，參加了「抽獎配對遊戲」，因為他似乎對一位女孩「滿好感」的，只是不知老天爺作不作美，讓他今生如願。

抽獎的結果揭曉了，大家各自帶開，進行「第二類接觸」，彼此認識的階段。

顏八一直期盼著意中人將他「抽中」。那是一位長髮美女，大大的眼睛、明亮的輪廓，有著古典美女的風範，讓期盼愛戀的顏八，著實心猿意馬起來，眼睛直瞧瞧地先看著人家，也不知對方到底是否和他配對，便如此大方起來。

「喂！IMY-888是你的機車嗎？」

對方開口對顏八說著話，但顏八似乎還在「自我迷失」當中，根本沒注意到對方的話語。

於是，女孩又說話了：

「先生，IMY-888是你的機車嗎？如果不是，請你不要站在旁邊。」

「啊！IMY……喔！I am Yan.8.Yes！Yes！」

「耶你的頭啦！你……你……你，看夠了沒？介紹啊！」

一聲宛若黃鶯出谷般的婉約，從「顏八的女人」的櫻桃小嘴說出，卻敎顏八更加渾然忘我，完全不知對方在問什麼，一味地答非所問，顯得一副傻不愣登的呆樣，真叫女孩有點不自在，只好失了形象，大叫一聲：

「喂！」

「啊？」

「還在啊！你在幹嘛呀？再不介紹，我要走人了喔！」

「喔……！啊！什麼……？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我，真……真……真的……被你迷住了……。」

「噗～哈哈哈！」

顏八的傻樣，吞吞吐吐地，真讓人覺得好笑，對方被他逗得噗笑了出來，連連又大笑了三聲，直彎著腰，挺不直；卻見顏八五指繞頭，頻頻往自個三分長的平頭抓去，意有愧疚，嘻笑著說道：

「嘻嘻！對不起啦！小姐，我叫顏八，目前在台北市當警察，今年二十八歲。」

「什麼？你說，你叫什麼名字？我沒聽清楚呢！」

對方一聽顏八介紹，露出質疑，不可置信地反問著；於是，顏八又鄭重地介紹一遍：

「我叫顏八」

「鹽……？」

「顏八。」

「鹽巴……啊？哈哈哈哈！」

仔細聽完顏八重新的介紹後，女孩以為顏八叫「鹽巴」，便再度失態地又噗笑了出來；顏八見狀，急忙解釋道：

「喔不！小姐，我姓顏，顏色的顏；八字，是數字的八，也有著發字的意思。」

顏八展現出紳士的風範，溫和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咬文嚼字，又一次重新介紹自己。

「噗～哈哈哈……！好啦，你不要再開玩笑了，我快受不了了。」

對方女孩聽到顏八那口台灣國語的音調，再加上「好似玩笑」的解釋，不但無法接受，反而更加大笑。

——真是陽光燦爛的女孩，笑容如此迷人……！

遇見意中人，顏八不但失了「沙警英雄」的本色，還將人家的笑話當成美麗，足可見顏八已完全墬入迷戀之中，情人眼中已出西施，到達了「無可救藥」的地步，真是「喜獲人間美仙境，心中充滿愛戀迷。」

原本，對方女孩對於顏八長得一副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樣子，覺得還滿書香氣質的，不免有點心動；但，顏八的名字，似乎很難令人相信是真名。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跟對方開玩笑，顏八特地將自己的身份證從皮夾內拿出，直接遞給女孩：

「啊真的，你看。」

「咦～？」

女孩接過顏八的身份證，左瞧瞧、右看看，還一副專業警察檢查偽造證件的樣子，對著燈光處看個仔細；顏八見狀，又拿出第二證件，並說：

「這是我的警察服務證，不會假了吧！」

女孩接過，比對兩張證件之後，大聲笑著說道：

「哇～哈哈哈！還真的叫顏八咧！好啦，好啦！我認了。啊我叫鍾意慧啦！金重鍾，意亂情迷的意，賢慧的慧啦，記好喔！」

鍾意慧故意學著顏八的台灣國語介紹著自己，邊介紹邊笑著；但顏八似乎不介意，反而更加興高采烈地說道：

「喔，好的！啊我一定一輩子記住，好個佳人的名字。」

哈！就這樣，「情人眼中出西施」，鍾意慧越罵他，顏八卻覺得越是種情調，不由自覺地愛戀迷亂起來，陷入人類最大的危機中——愛情甜蜜漩渦，達到不可自拔、無可救藥的境界。

其實，顏八早已被眼前氣質美女形象的鍾意慧給完全迷住了，奉承話，是「反射性」的反應；只是，鍾意慧一聽到顏八的奉承話，卻故做生氣狀，睟然而言：

「佳你的頭啦！誰要你一輩子記住，你敢記住，我就改名。」

聽到鍾意慧的反應，顏八一臉還是嘻嘻哈哈地笑著，心裡亦想著：

――唉！女人心，海底針，真是難於捉摸。一會兒叫人記住，一會兒不准人家記住，這就是「薄紗魅力原理」吧！總是撲朔迷離般地令人神往，嘻嘻……。

也許，男性賀爾蒙一但充塞太多，男人的腦袋便會短路，因而失去自我，形成「生理取代心理思考」狀態，直教生死相許、江山不顧，才會造就出千古感人的愛情惆悵。

顏八，大概也是如此吧！他已走出感情的陰暗地帶，找尋到真愛了，又讓浪漫的詩人本色復活著，展現出真正的他。

當顏八暗自思量著時，鍾意慧看看周遭，便又說道：

「走啦！別人都已出發了，你還在這幹嘛？」

原來其他人以各自浪漫離去，只剩這對新鮮戀人還留在原地打情罵俏，難怪鍾意慧會催促著顏八。

於是，兩人便開始共乘顏八家的祖傳老機車，慢慢漫駛在陽明山的車道上。

一路上，伴著山景林象，以及輝煌的夜景燈火，鍾意慧只是靜靜地坐在後座，雙手放置在機車尾的鐵製置物平台上的條環邊抓著，不敢碰觸顏八的身體。

顏八則若有所思的樣子，靜默一陣後，突然開了口說話：

「嗯！『鍾情美麗山林韻，意向聖潔倩女形；慧眼如能知僅識，英雄豈會網風景？』確實是佳人的好名字。」

那是一首詩，顏八特意將它吟誦出來；但也許是騎機車的關係，鍾意慧根本聽不到詩句，便以手拍了顏八的肩膀問道：

「喂！你在唸什麼啦？專心點騎好嗎？鹽巴先生。」

鍾意慧說完，顏八意識到可能是老機車吵雜的引擎聲干擾她，所以聽不見詩句，便放慢速度，重新一個字、一個字地吟誦著，並將每句詩的頭一字故意提高聲調，大聲地唸：

「〝鍾〞情……〝意〞向……〝慧〞眼……英雄……」

鍾意慧卻依舊聽不到全部的詩句，只隱約聽到「鍾意慧」三個字，便又問起顏八：

「顏先生，你一路上叫我的名字做什麼？」

顏八同樣笑笑地提高聲調說著：

「我是以妳的大名〝鍾意慧〞三個字作了一首詩，當作見面禮啦！」

「我有聽沒有懂啦！你的古董車太吵了，我聽不到啦！」

那顏八家的祖傳老機車確實太過吵雜了，「噗噗！波波波！噠噠噠！」的真是煞風景。顏八連忙隨處停在路邊，並將機車熄火，然後說道：

「那我找個地方將詩解釋給妳聽，好嗎？」

「不要！」鍾意慧衝口回絕。

「真的？那我就不說了。」顏八故意釣鍾意慧的胃口。

「妳敢！」鍾意慧卻又威脅著說。

一看鍾意慧要耍起大小姐脾氣，顏八馬上展現出紳士的風度，彬彬有禮的說道：

「親愛的鍾小姐，不知小生我，是否有榮幸邀請您找個地方共賞情詩一首？」

「隨便！」

鍾意慧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回著話，心裡卻高興了起來。

於是，兩人便又上了老機車，繼續「噗噗！波波波！噠噠噠！」地前進，準備找尋屬於自己的天地。

鍾意慧默默無語，但這次的雙手卻是往前，緊緊地抱住顏八的腰際。

此時真是無聲勝有聲，一對見面不到半小時的男女，竟起了美妙的變化，浪漫寫在她們臉上，甜蜜早已充滿了兩人的心理，濃情蜜意，也早就讓一路陪伴的星月為此而癡醉。

愛情就是如此的吸引人……。

顏八找到陽明山一處風景絕佳的地方停了下來，四處無人，夜景映目。

兩人剛開始有如電影情節：

男士大方地為女士擦淨坐處，彬彬有禮地邀請女士坐下，自己也順情地坐在旁邊依靠著；女士卻扭捏地往旁挪了一下，將彼此距離分開點，以示女孩家的衿持。

當時鍾意慧胸臆間不斷地乒乒碰碰響著，臉紅得像熟透了的蘋果，有點喝醉酒的感覺。

顏八很有耐性地將詩又重說一遍，並解釋詩的意思，詩意為：

「我顏八雖然鍾情陽明山林美麗的景色，但遇見您這位高不可攀，純潔又有氣質的佳人，那心中的情意不知不覺中被吸引了過去；古時，有紅拂女夜奔情郎李靖，慧眼識英雄的美故事。我顏八雖不才，但也還算得上英雄。如能獲得您這位美佳人的慧眼，成為知己，那麼再美的景色也都不會讓人覺得在意了。」

鍾意慧聽完後彷彿作夢般，陶醉在那美麗的詩句中……。

顏八啊，顏八！看似不起眼，卻能「一詩定情份」，箇中的能耐可真不簡單，直可比那「七步之才」曹植的才氣。短短的時間內，竟將鍾意慧的名字美化成詩，還能應景應情，將追求之意藉詩境來表達，這能不教鍾意慧生死相許嗎？

看這詩，含意頗深重，不僅詩體工整，平仄分明，為一「平起仄收」、二四句押「ㄥ」韻的七言絕句詩。雖然第二句「意向聖潔倩女形」的平仄應為「仄仄平平仄仄平」，但七言絕句詩的格律有著「一三五七不分」、「二四六分明」的規定。所以，即使〝聖〞字押平聲，也是屬於詩體工整的七言絕句詩。

陽明山是台灣美麗的風景區，素有「山林仙境」之稱，尤其特別吸引青年男女遊玩。顏八以鍾意慧的姓氏為首句詩的起頭字，不但使她訝異，又將那次出遊的情景描繪出，早已先聲奪人。

詩中最妙的地方是，藉由唐太宗時代的衛國公李靖與其夫人紅拂女張氏「美女識英雄」的典故，彰顯自己文武雙才之能，及期盼鍾意慧亦能獨具慧眼，共同編織現代版的「美女英雄」佳傳；顏八雖引出《唐．白居易．與元九書》；據《全唐文．卷六七五．白居易》中的「不識之無」一句，以便謙虛表白自己是才識淺薄不識字、毫無學問的人，但由其詩中的才氣相對應，更顯現出顏八非泛泛之輩，頗具聰明才智的特性。

鍾意慧偷偷將詩句銘記在心，並試著將每句詩的頭一個字連結起來，竟然是──「鍾意慧英」，使她感到不可思議，心想：

──莫非顏八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但也不可能啊！這「配對遊戲」根本無從預知……嘻嘻！

顏八看著鍾意慧偷偷笑著，也跟著傻笑了一下，然後問著：

「親愛的鍾小姐，您覺得此詩該名為何？」

哇！顏八你也不必太急於展露才華吧！語出八股，也不知鍾意慧招架得了嗎？卻不意，鍾意慧如此回答：

「就取其特別之處，名為「鍾亦慧眼識英雄吧！」

哦喔！沒想到，這位現代的「聖潔紅頰女」也不簡單，當時顏八一問，她就這麼隨口一絕，頗有不甘示弱，比較才華之意。

「好一個〝英雄八〞。哈哈！我顏八當之無愧。」

這詩名確實取的好，「鍾亦慧」，即「鍾意慧」也；「慧眼識英雄」，英雄美女的典故也有了；最絕的是，「英雄吧！」暗指〝英雄八〞顏八是也！整句意思可多種解釋。

「慧」為一語雙意，上下可組合，上和「鍾亦」形成「鍾意慧」的諧音；下和「眼識」，形成「慧眼識」之意；「英雄吧！」又是雙關語，亦是「英雄八」，「八」即指顏八，整句形成――「鍾意慧慧眼識英雄八」。

亦可可解釋成：「鍾」單一代表「鍾意慧」；「亦慧眼視英雄吧！」意指也和紅拂女一樣慧眼識英雄吧！咀嚼字義，可感受到鍾意慧期盼或希望自己能夠和紅拂女一樣慧眼識英雄，也已因這首詩默許這段初識的感情。

超絕！才子作詩，佳人配名，佳人配才子，佳偶天成，真是羨煞天下所有人。

顏八一見鍾意慧已〝上鉤〞了，心想自己多年研究的《顏式情典三十六計大法》已多年未派上用場，如今一試即成，真是得意。那招「借詩還願」的計謀，將讓他追求鍾意慧的心願得以實現，便不覺地微笑起來。

顏八又戀愛了，鍾意慧是他的情人，兩人自從陽明山一遊，遊出個「慧眼英雄」來後，便開始密集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