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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11 00:03:25瀏覽1849|回應35|推薦260 | |
洛城驚魂 活了卅幾歲未曾踏出國門一步,有朝一日第一次試著飛離祖國的懷抱,去窺視一下外面的海闊天空,便差點栽在異國飛不回來。 也許我這麼說有點言過其實,畢竟我還是毫髮未損地回來了。而用「差一點」的形容詞也許不够貼切,我實在很難表達清楚那「一點」所代表的或然率是多少。總之,我是好好地回來了,所以這個故事除了有點警世意味之外沒有高潮的結局,頂多只能說是有驚無險而已。而所謂驚,也壓根兒未曾發生什麼大不了的事讓我「真」驚,頂多也只能說是一場「虛」驚。 實在說,猝死不足使一個人生懼,怕的是處在明知死之將至而等著死神降臨之前片刻。我的遭遇倒是沒有那麼嚴重,但那種類似的境界也够令我驚嚇了,雖然在整個故事的發展過程中我始終鎮定如常,也許只有這點還稱得上是我那次的愚行中唯一的「聰明」之處吧。 有道是自以為是與自作聰明常會使人幹些傻事,小則誤事,大則誤了一生。而我那次的作為如果真遇到不幸而客死異鄉,則不只誤己,還要誤人,這才是最不能原諒的。因此每憶及此事,便不覺把眼睛一閉,這是我餘悸猶存的自然反射動作。記憶中另有過這種現象是在一次學騎機車時撞電線桿,電桿歪斜了,車子的擋風玻璃及車燈也撞得稀爛,我卻徼倖地僅僅只受皮肉之傷而已。雖是大難不死,卻使我日後好一陣子老做惡夢,一想起那次車禍,眼睛也常常不由自主地為之一閉,似乎這樣一來便能把可怕的思維摒擋在腦門之外。 話說去年年底,我參加一個旅行團到美國西海岸遊歷,為期兩週,團體在旅遊活動的終站洛杉磯市解散。團員中有隨領隊回國的,有趁機飛往其他州探視親友的。我在美國的親友固也不少,但行前未曾刻意安排去探訪他們。雖然我尚有幾天的假期可利用,我還是沒有接受住東部的好友阿蔣的電邀去她的新居「窩」幾天,對我的過「門」(美國大門)不入使她有點不痛快。另外住在「頂上」俄勒岡州的洋乾媽貝絲,也曾在我行前一再來函邀我去她那兒住幾天,她想看看我。算來與這位洋乾媽也闊別十年了,真不該錯過這次難得碰頭的機會才是,結果我還是只在電話裏向她請安而已。她在失望之餘,便建議我既然不肯往上飛,那麼就近去看看她的另一對乾兒媳婦小白與瑞總是應該的,她給了我他們的地址及電話,並說他們也知道了我將來此間一遊的事。小白夫婦也是我昔日老同事,六年前移居美國洛城。我答應貝絲乾媽一定去拜訪他們。 團體解散那天上午,我便撥電話給小白,是瑞接的電話,先是一陣久違的歡聲,繼之她說小白剛出去辦事,著我在飯店稍候,小白會開車來接我。 小白在蒙特利公園開一家專賣中文書報的店,該區住了不少中國人,故生意興隆,店務特別繁忙,平日家裏四個大人輪休才得有休息日子。照老友的說法,在美國小白算是「混」得不錯的。有棟高級洋房座落在山腰上,那是老美所謂的黃金地段,再高就是鑽石區了。家裏有兩部轎車,其中一部是名牌卡第拉克。通常老美每週工作五天,他們硬是多出兩天,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絕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而是苦幹硬幹結的果。 看他們如是忙法,我便決定只多留兩天,以免太打擾人家,結果訂不到兩天後的機位,才又多待了兩天。那些天裏跟小白去一次賭馬場好玩的賭了幾場;有一天瑞帶我去參觀當地中國小孩一週一次上中文課的情形,我跟她女兒坐在課室裏旁聽了一下,覺得很有意思。我有意帶個電動打字機回去,有天下午小白便特意帶我去一個要有「證」才得進去的平價商場採購,不巧我要的那種牌子缺貨未買成。返臺前兩天我撥了個電話給一起旅行的隊友李家姊妹,她們準備在留學於USC MERMONT分校的弟弟家多玩半個月。談起打字機的事,她弟弟非常熱心,說他所屬那區的類似平價市場一定有貨,她願意陪我去買。 於是乎那天下午小白便開車送我去,車程約四十分鐘。這時已深深體會在美國所謂沒有車就等於沒有腳,因為地方實在太大了,到什麼地方都要請人接來送去,真是再煩人不過了。小白說他送過我後要去幫一個朋友照顧一下新開張的餐館,回家時可能很晚,我當時便想(自以為是)也 逛完商場出來已六點,冬日較短,天色已然暗下來了。這趟算沒白跑,如願買到了我要的打字機。 這原是好主意,不巧的是當晚我已向一家餐館訂好一桌菜準備作東請小白一家大小吃頓飯,時間定在八點,以配合店務的打烊時間。因為小白一家人信回教,特別囑咐餐館依回教習俗做菜,如要臨時退人家席怕說不過去也掃興,因此我決定趕回蒙特利公園。對我的決策李氏夫婦互望一眼顯得很為難,欲言又止。我說沒關係,我可以搭計程車回去,他們未說明什麼理由卻認為絕對不妥。此路既然不通,我便想把路線弄清楚乘巴士回去總該沒問題吧?當時毫不覺得事態嚴重,心想才六點多,怕什麼呢?他們看留我不住,便不再多說什麼, 從後車窗看到他踽踽走向他的車子的剎那,我內心終於極度忐忑不安起來,這時也才覺悟到自己的作為是多麼愚不可及。心裏開始不斷地禱告著,請老天佑我沒事才好,並發誓如此自作聰明而可能誤人誤己的行徑,這是第一次也將不會有第二次了。然而發誓在此毫不具意義,真正的問題是此刻或片刻後的我該將如何自處?這輛巴士真能安全沒事的把自己送到目的地嗎?儘管內心驚嚇不已,我仍力求鎮定而不露懼色。舉目望去,八分滿座的車廂裏似乎只有我一個人是黃皮膚的「老外」,我坐在司機旁的位子上,以方便請教他我該在那裏下車。我再也無心觀賞沿途看似美麗的夜景,一個火警稍為分了一下我的心,也很快又被心中那團疑慮與驚懼取代了。 想起李氏夫婦憂心的眼神及談話語氣,再回想在小白家看多了當地日報那整版滿是兇殺強暴掠奪觸目驚心的社會新聞,我的眼睛不覺閉了一下又一下,為什麼我不曾把它們認真當回事來細想,這下子自己會不會成了那些無法無天的街頭豺狼的囊中物?要真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受罪也罷,偏偏丈夫孩子那麼需要我,生者將何以堪?還有 「太太,請妳在這裏下車吧!」正想得幾乎不能自己的當兒,司機提醒我該下車了。我匆匆下了車,先走到十字路口看一下路牌,是小白書店所在那條街名不錯,但卻南北方向不對,這時我簡直連南北方向都無從辨起了。先前自作聰明地以為識幾個大字就能按址找到目標,如今連方向都摸不清楚還談什麼。如是白天也許還好辦,而此刻,此刻竟是四處寂寂,感覺上肅殺氣又重的入晚時分,一個手無缚雞之力的弱女子,站在異國全然陌生的街頭,懊惱且無助。 儘管悔恨交加,卻覺得不該站著不動,總得循個方向走下去,不管是對是錯,總得走著,如果遭狙擊是無可避免的話,也不要站著不動等候狙擊啊!再說,先要找個電話亭,小白家就在「附近」,只要電話打通,便會「沒事」了,我樂觀的想著。 於是在遲疑了數秒鐘後,便朝著一個看來較有「生氣」的方向走去,遠遠望去,那邊可以偶爾見到 從簡單的談話裏,我進一步猜想他不是壞人,便請他陪我找個電話,他欣然同意,這下我膽子壯了起來,總算有個伴了。於是又走過兩個商店稀落的街口,仍然看不到公共電話的影子。倒是十字路口的斜對面有個加油站,我便提議去那加油站借電話,他說那是好主意。 那是一座由電腦控制的全自動加油站,客人將錢從一個四周密閉的小亭窗口以特殊裝置輸進去,裏面管理員一按控制鈕,加油機便自動為顧客加進適量的汽油。這樣門禁森嚴的裝備自然是為防搶而設的。我們站在窗口寫了一張字條輸進去,裏面的人看看我們也不像是壞人,便打開機關重重的門讓我進去使用他的電話。進去之前,我請那個「伴」暫勿離去,等我通過電話一切OK再走,他果然好人做到底,直陪到我與瑞通過電話示意他「可以」走了才離去。自始至終他不曾拒絕過我這異鄉人對他的求援。照國人的說法,他該是我命中的貴人,我卻緊張糊塗得未向他請教姓名,至今仍為此事感到遺憾。 至此,算是脫離「險境」,與那位也是好人一個的管理員同處在小亭中,直等到瑞來接我。一上車,瑞語重心長懇切地對我說:「接到妳的電話我真嚇了一跳,其實妳應該打電話讓我去接妳才好,在美國這種地方這不能說是麻煩。這裏可不比臺灣,黃昏入夜後再也沒人敢在街上獨行的。何況我們這個地區治安一向不好,像妳這樣落單是相當危險的,幸好沒事,要不然……」我打心裏明白,瑞,實在對不起,妳這些忠懇的的話將永遠不會從我記憶裏被抹去的。 那天從加油站回到「家」共花去十五分鐘車程,就算能「摸」回去,也得走上個把鐘頭吧?對一個女子而言,在那種地方,那種時候,簡直就是一場夢魘。 (原載1981年10月20日中華日報副刊) . (刊頭圖片取自網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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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