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  雲

多少年了，一直忘不了那朵雲──彩色的雲，生平僅見的一朵彩雲。

南臺灣的天空，尤其是由青山綠野撐起來的那一片天總是特別湛藍，那是我揮別已有二十年的故鄉──旗山。而就在我即將遠離負笈他鄉的一個夏日午後（約四、五點，離日落尚有一段時間），驀然發現東邊湛藍如洗還飄著幾許白雲的晴空中，竟悠悠然飄著一朵彩雲──真正五顏六色交融的彩色雲朵，而不是被霞光染紅的那種彩霞。

首先發現這朵彩雲的倒不是我。那天是星期日，屋內很燠熱，我於是搬了把椅子坐到院旁竹叢下看看書。竹風輕拂下，昏然欲眠，正想閉目養神一番，忽然聽到隔壁的石頭嫂（小時候都沒大沒小的喊她阿好）站在院子那邊嚷叫著：「阿佳，你看那朵雲跟別的不一樣，好水哦！（臺語很標緻，很美之意）。」

聽到有人喊我，趕緊睜開眼睛，並順著她手指的天際望去，不覺「啊！」了一聲，愣住了。

怎樣來形容那朵雲呢？長那麼大我看過無數白雲、黑雲，以及被朝陽夕照染紅的雲霞，可從沒有看過像眼前這朵雲這樣別具異彩。就在我看得目瞪口呆的時候，由於石頭嫂的大嗓門，引出來好幾位鄰居齊聚在我家院子觀賞那朵「很水」的雲。

「看起來很像掃帚尾仔。」有人開始對那朵雲評頭論足起來，平常的白雲大概沒有人那麼費心吧？

「我覺得它像龍爪，是好彩頭的雲。」一位長者世故的說。

「不太像吧？它尾巴尖尖的，看來還比較像虎尾哩。」另一位提出異議。

「我看像孫悟空的觔斗雲。」

對彩雲的形狀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著，只是誰都沒有固執自己的眼光，在共同認定它「很水」，是好彩頭便散了去，我則是呆立原地不動癡癡的望著那朵彩雲。

它究竟像什麼呢？她們其實說的都沒錯。它開始看的確像一把掃帚的尾巴──那種用細竹枝或埔姜仔（一種灌木）做成的掃把，尾巴尖尖的。第二位說是龍爪。我想誰也沒看過真正的龍，但只要是中國人，沒有不知道龍及其形象，然而最先把龍「定形」的，想來也不過是憑其想像的吧？那麼這朵雲看來即使不怎麼像「傳統」裏龍爪的樣子，但那位長者憑其想像說雲的樣子，像龍爪實在也什麼不對呢。再說它像老虎尾巴，像孫悟空的觔斗雲，看著看著也的確形容得傳神。可不是，我幾乎有種錯覺，彷彿已看到那條五彩尾巴在向我擺尾示威，或者觔斗雲真有個法力無邊的孫悟空呢！

是的，即使是村夫農婦，他們的眼光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上，你說那朵雲像什麼，它就像什麼。不過他們不曾堅持是對的，因為他很快就會什麼也不像了。在天際間，雲一直是扮演著最善變的角色。就像這朵彩雲吧，它是怎樣形成的至今仍是我心中難解的謎，為什麼旁邊的那些朵雲都純白如雪，唯獨它能那樣獨放異彩？它在說明什麼？它在說明什麼？它想傳達什麼有關天上人間的某種訊息嗎？……

我望著那朵雲，真正到了意馳神迷的地步。它沒有飄遠，卻漸漸擴散淡去，直到最後一抹雲淡得從天際完全消失，我才悵然若失的回過神來。

來無蹤，去無影，正是這朵彩雲最好的寫照。只是，二十年了，我卻怎麼也無法從心中抹去那朵彩色雲影。它更常時讓我想起故鄉那片湛藍如洗的天空。也只有那樣純淨的蒼芎才可能蘊育出那樣一朵瑰麗而神奇的雲彩吧？是的，就是那朵彩雲，才不曾讓我忘記我們曾經擁有美麗非凡的天空。而這樣朗麗的藍天，在二十年後的今天卻是再也難得一見了。

彩雲，彩雲啊！何日再能見到你的儷影？

（選載自《惜情》散文集，本文原載1983年11月7日中央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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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檔案】

彩雲（英文：Iridescent Clouds）通常為一種莢狀雲，具有明亮點或彩色邊緣，其色彩稱之為雲彩（英文：Irisation 或 Cloud Iridescence），屬於一種光象。常見的色彩是桃紅色或綠色，位在距太陽附近的雲上。彩雲的形成為一種「繞射現象」(Diffraction)，其雲彩為大型日華的片段，但比例過小，無法觀察出圓弧。（取自維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