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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9/24 01:25:30瀏覽682|回應0|推薦2 | |
●《台北人系列 - 檔案十》堅強溫柔的攝影工作者 David 第一次見到葉大衛先生是在敦南誠品。 接近中秋月亮節的週六午後,我一如往常穿越台灣樟樹的快車道綠蔭,擦身經過街頭熱鬧的路邊攤位。這書店已經成了標榜藝文氣質的台北地標,周圍型男美女們,或孤單一人、或結群一夥、或站、或坐,暢銷日報的記者總喜歡來此做做「今天台北我最美」這類年輕人口味,又有點無趣的隨機採訪。 而我,則是視若無睹地急步走進這棟再熟悉不過的財團大樓。 一進門,就望見大廳搭著大大的主題牌,印著一張顏面燙傷卻帶著完美笑容的小女孩的臉,一旁寫著「折翼天使的微笑 – 葉大衛攝影集發表會」,牌前一排桌子,坐著一位電視談話性節目常看見的胖胖女名嘴,她正頂著麥克風滔滔不絕,應該是在講這本專門拍攝有著病痛的小朋友的作品,多麼感動人心,多麼值得買下來收藏,也可以做做善事贊助公益團體吧。 我卻只注意一旁微微皺著眉、黑黝乾淨的男性攝影師。這位看起來應該不到四十歲的型男,顯得有點不太自在。 「這個男人,怎麼看都有種迷惑的感覺,像在白雲端,又像在黑淵底,應該有些故事…….」我瞥了他一眼,卻被某種直覺填得滿滿地,腦子一直在轉,兩條腿倒像反射動作一般,沒停下來,向前走,右轉上了木板樓梯,進到二樓的書店。 兩個星期後的週三午前,我竟在同一個地點,只是換到地下二樓的誠品展覽館,靠在舒軟的鵝絨沙發上,和他面對面聊了起來。就為了社內一篇文藝專欄的稿子,被雜誌總編大人指派在大衛先生的個展現場內做個專訪。 可能是約這麼早的時間,展場尚未對外開放的關係,大衛先生穿著印著馬球的 Polo 藍紋襯衫和 Timberland 卡其休閒褲,言談舉止間不再像上次公開場合中的困窘樣,這一次,顯得悠然些。雖然和我眼神交會時,仍會透出某種怯怯沉默的微笑。 老實說,我還滿喜歡他這種靦腆的表情,搭配他深黑俐落有個性的超短髮,有著牽引我到他內心的魅惑。 我在家作了點功課,翻著他的攝影作品新書,也把前些日子讀的蘇珊‧桑塔格對攝影的想法找出來。「你的新書和這次個展的作品,都是先天罹患罕見疾病及後天意外顏面傷殘的兒童及青少年,也就是說都是有衝突的對象。桑塔格認為,因為影像蘊含內傷,因為在某種程度上,帶著感官成份,你會不會覺得這是一般人以眼偷窺他人的卑辱、殘疾及痛苦?」我單刀直入丟了個有點「硬」的議題給他。 他並沒被「嚇」到,緩緩徐徐端起桌上的咖啡,眼鏡後方卻跳出一個熱情狂野的眼神:「我補捉到的影像,是承認世上有許多苦難,是一份誠懇的邀請,邀請我的讀者、觀眾去觀察、去學習、去思索道德及知性上的缺憾。」 「因為有了思索,便有了能力面對自己。現在這個過動、輕浮、噪音吵雜的世界,欠缺的就是沉澱自省,悲憫天地的有情靈魂。我們心中總有著太多的成見與妥協,所以望不見心所嚮往的最純粹的美的人事與物。」大衛先生連著說了好些話,卻和我正在走的人生道路悄悄地連在一起。 我和相戀五、六年的男友,就在前個週六夜狠狠大吵一架,分手了。 突然有股預感湧上,眼前這位五年八班的受訪者今天會用很溫柔的表情,告訴我很犀利的事情。 月座雙魚的我,又一次應驗了自己超靈的預感。 在往後的一個多小時裡,他平靜地述說著自己如何藉由遠遠的距離外的相機鏡頭,去衡量這群傷殘孩子橫在容顏裡美麗與哀愁的衝突。我時而質疑這樣戲劇性的鏡頭太過氾濫,只會讓我們視為平常而變得冷漠;時而被他講起的被火燒傷的小鈺、患泡泡龍的娃娃、小胖威利症的阿弟的故事搞得眼眶濕了一大半。 我在想,他一定是天秤座的男人。拿相機的時候,有絕對的信心與氣勢,讓自己的作品勝過長篇累牘的文字,拍下震懾人心,如雲端般最真最純的美麗;放下冰冷的鏡頭,面對自己的愛人及別人的傷病孩子時,是一雙柔軟、溫潤的眼睛,可以容納隱於深底的無奈與孤獨。 結束了我的採訪,大衛先生陪我走出大樓的出入口。就在要揮手道別時,「請等一下。」他突然這麼對著我說,「我給妳看一樣東西。」我頓了一下:「喔?好!」 他從長褲後面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個普通的駝色皮夾,慢慢地打開,讓我看一張有點褪色的照片。鏡頭裡男童的臉,笑得很燦爛,但明顯看得出來有濃眉、鼻塌、厚唇、頭大的異狀缺陷。「他,……是我很早就去逝的黏多醣弟弟。」 我盯著他的眼睛,一抹寂涼瞬間掠過。 我想起了自己剛剛失去的戀情,想起了半個月前第一次看到他的蒼茫。強忍著想伸出手拍他肩膀的欲望,抬起了頭,眼裡只望見人行道上台灣欒樹金黃花及淡紅蒴果隨著台北的秋風,微微搖曳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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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