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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5/01 00:45:07瀏覽471|回應0|推薦2 | |
數十年的戰亂告終後,柬埔寨靠著世界七大奇景之一~吳哥窟的加持,一躍而成為全球觀光勝地。在此,你能體驗百年建築帶來的絕美震撼,也能光顧度假飯店、品嘗高級料理。然而,觀光手裏的吳哥窟,是個美好的、充滿南國遐想的天堂王城。事實上,這個國家卻尚未完全走出戰爭的傷痛,普遍的貧窮,可能帶給旅游者更強烈的震撼。 西元一八六○年,法國自然學家亨利‧穆奧(Henri Mouhot)來到位居中南半島的柬埔寨北部。三年後,這個強國環伺的國家,成了法屬殖民地。有人說,亨利‧穆奧是為了尋找奇異的熱帶蝴蝶;有人說,他是相信一本極為古老的書籍,深入蓊鬱森林,欲尋找傳說中的失落王城。無論如何,終於,他帶著當地隨從,躲過瘴癘,躲過藏身潮濕雨林的猛獸,就在樹影與樹影之間,藤蔓與藤蔓的繚繞間,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夢境,一座巍峨的千年石頭古城,兀自豎立眼前。亨利‧穆奧旋即告諸世人,他「發現」了失落的叢林珍珠~吳哥王城(Angkor Thom)。 在觀光客大舉入侵前,這座精雕細琢的古城荒蕪已久。吳哥王城自西元八世紀持續建築至十二世紀,遺址自東至西全長約為五十餘公里,至今遺留兩百多座印度教、佛教古蹟,堪稱建築工藝經典。當時的吳哥城有多富裕?人們建立了無數雄偉建築,只為供神,不曾住人;他們如何將百噸石塊堆疊成寶塔,至今仍然無解。極盛時期,吳哥人口多達一百多萬人,堪稱工業革命前最偉大的城市,同時期的倫敦才不過十萬餘人,比較起來簡直是個微型小鎮。至今,遊人還能穿越小吳哥城(Angkor Wat)數公里的城池長橋,看到驍勇善戰的君王留下的霸氣建築頂端,石塊蓮花瓣般柔美綻放;看到班蒂斯蕾古剎(Banteay Srei)裏精工雕刻,沒有放過粉紅色砂岩的每一吋。 關於吳哥城為何突然沈寂,遺世獨立,也一如它無數的不解之謎,眾說紛紜。通俗的說法,是吳哥人因泰國入侵棄城,近年則有學者堅信,吳哥城經歷最早的環境破壞,過多的人口焚林而田,竭澤而漁,豐腴的土地再也生長不出作物,是以選擇遠遷,讓吳哥王城沈寂在歲月裏,與粗大板根巨木交纏百年。 無論如何,我遇到的柬埔寨人,對法國人「發現」吳哥窟的說法總頗有微詞。他們說,吳哥城一直都在那裏,是入侵者打擾沈睡老城的美夢,他們推倒骨灰塔中的國王骨灰,挖下石牆鑲嵌的寶石,折斷仙女的纖腰,砍下佛像的頭,將一船又一船的雕刻運到博物館,陳列在玻璃櫃裏。 奇妙的是,傳說中法國自然學家亨利‧穆奧擁有的那本古籍,是失落的王城留給現實世界的唯一線索,竟與你我有著奇妙的牽連。這本古籍是《真臘風土記》,作者是元朝的外使周達觀,記錄當時吳哥王城鼎盛時期的繁華喧譁。如今,對於周達觀的記載,只是浙江省溫州永嘉縣人,生卒年月不詳,和吳哥窟的過去一般,在歷史的洪流裏隱晦不明。 其實,造訪吳哥古跡遺址直到返台,我一直處在一種渾沌狀態,心頭重重的,不知道怎麼說明自己的感受。直到某天和德高的長輩談及此行,他說:「我的每個朋友去過吳哥窟的,回來都說很難過,你會難過嗎?」我這才頓時發現,那種感覺確實是難過的,不是大哭大悲的傷心,而是種幽微到難以自覺的傷悲。 與亨利‧穆奧相隔146年,我們的班機在暹粒(Siem Reap)的機場降落,這是新開闢不久的機場,完全符合懼怕舟車勞頓的觀光客胃口,由暹粒機場到吳哥遺跡,約莫只需二十分鐘功夫。二十一世紀的吳哥窟,名列世界七大奇景之一,是全球知名的觀光勝地。 我們住的是不值一提的假日飯店,乏善可陳,不提也罷!倒是有間和平飯店(Hotel De 然而,坐在六星級飯店的旅客,是做著不真實的柬埔寨美夢;當你從微笑的門僮拉開厚實的玻璃大門,走出飯店後,你就能見識到真實的暹粒~成排違建似的鐵皮屋;沒有柏油、沒有排水道的泥土路,不下雨塵土飛揚,下雨立即成為泥河,時常淤積多天不退;廉價的觀光市場中,年幼的孩子嘶聲叫賣,擅於應付遊客的漫天殺價;小販在路邊販售各種點心與瓶裝汽油;嚴重超載的小卡車,擠著二十多名旅客,準備開往首都金邊。然而,這裏已是柬埔寨最富庶的地區。 貧民區就在不遠處。驅車三十分鐘,在東南亞最大的淡水湖~洞里薩湖(Tonle Sap)畔,你將見識到真實的柬埔寨。乾季與雨季,洞里薩湖呈現截然不同的樣貌,我到達時正值旱季末期,黃水滾滾的湖面,越深入湖心,越覺廣闊如海洋,蔓生的紅樹林,半株浸在水中。然而,廣闊的湖水卻溫飽不了當地居民,他們逐水而居,雨季捕魚、雨季尾聲時水耕,旱季再遷移他處。兩、 我們的地陪叫小徐,是華人移民第三代。他有著當地柬埔寨人的黝黑皮膚與神情,中文與歷史記載懂得也蠻多,一週六十美元(約新台幣1,980元)左右的收入,羨煞許多親友。他現在已三十出頭,當導遊已有五年,看起來還非常靦腆,邀他同桌吃飯,他直推公司不准。稍微熟稔之後,同桌聊天才略顯自然,對吳哥遺址的介紹,還堪稱中肯;柬國對他而言,是種相當複雜的情緒,為了工作,他已入籍為柬埔寨人。提到古蹟歷史,他如數家珍,得意地訴說古老王城的種種;當提到柬埔寨普遍的貧窮,他會說,還是你們台灣好,有錢好想去台灣看看。 透過他的說明,我才瞭解,觀光手冊裏的吳哥窟,是一個美好的、充滿南國遐想的天堂王城。真實的吳哥近代史,則是個赤裸血腥的殺戮戰場、人間煉獄,讓人不敢聯想、難以直視的。 旅途中,路兩旁滿是棕櫚樹。直到現在,當地窮苦人家仍以棕櫚樹葉當做屋頂牆壁大門,也用棕櫚花提煉棕糖販售。但小徐最先說的卻是:「你們有沒有看到那棕櫚樹的葉子,邊緣刺刺的有沒有?以前紅色高棉,都用那葉子割人的頭。」他口中的「葉子」指的是葉柄,一九七五年,由波布(Pol Pot)為首的叛軍,軟禁了國王,柬埔寨從此進入赤色歲月。波布編織美好的願景,外加強勢武力,為成立純正共產主義烏托邦的理想,把所有人趕出暹粒的家園,由紅軍獨占民舍、城市,甚至整座老吳哥王城。赤柬命令所有人要不集體耕種,要不從軍,不服者殺。原本七百多萬的柬埔寨人口,被殺了三分之一,有槍決,有活埋,有毒氣等等各式各樣的屠殺花招,受難者的骷髏,在今天的「波布罪惡館」堆成了一座小山。幽幽十八年砲聲隆隆的歲月過去,直到聯合國介入、戰爭才告終結束,時間已是一九九三年。從前一美元能換到七元柬幣,現在卻能換到四千左右的柬幣。現在商家交易貨幣皆以美元為主,柬幣為輔。 對了,波布政權留下的不只是傷痛的歷史、吳哥古蹟上的彈孔,還有柬埔寨名聞遐邇的「特產」~地雷。現在的柬埔寨有一千一百萬人口,平均一個人能分配到一點多顆地雷,直至今天都還沒有完全拆光。在聯合國與諸多國際團體協助地雷完全清理前,你儘管只是在住家附近熟悉的鄉間小道中行走,只要稍為偏差一步,就有可能要付出慘痛代價~可能被炸得粉碎,運氣好的話,或還會留下一隻腳或一隻手~抑或該說是運氣不好時? 地雷受難者,男的找不到工作,女的找不到人嫁,男無分女無歸,而且地雷不長眼睛,即使幼兒也照爆不誤。小徐的童年記憶,幾乎被戰爭占據,他說小時候能吃的東西很少,從這裏搬到那裏,從這裏逃到那裏,即使戰爭結束,也沒人敢回到遍地地雷的家園。 當然,上述都是小徐孩提時的敘述,在現在的觀光地區,跟著導遊觀賞,不要隨意亂跑,是不會有事的。 我在巴戎廟(Bayon)遠遠望著著名的「微笑吳哥」,那是建於西元八百多年的祭祀寶塔,五十四座塔,座座刻著四面佛陀,共有216座佛頭,各尊表情不同,祂們垂著眼瞼,對你露出拈花般高深莫測的微笑。你還能在各個景點遇到許多孩子,他們幫忙父母賣明信片、紀念品,會說簡單的英文,有些還會幾句國語;據說他們還算是環境不錯的孩子。 真正的感傷,是在我返台後半個月才爆發。看到記錄片報導柬埔寨的自然生態,說叢林裏的保育人員,是過去的高棉赤軍。從前是奪人性命的殺手,現在卻變成野生動物的保護者。「壞人」和「好人」的界線,竟只是一線之隔,這就是歷史的諷刺。身處當時那樣的時代,除非你不想生存,否則沒得選擇。 返台前的一晚,經過百般推託,小徐終於很無奈地帶我們到酒吧街喝酒。坐在暹粒地區的知名酒吧,身邊盡是些法國人、美國人,還有韓國人。小徐說他帶過很多觀光客來過這裏喝酒,自己卻從來沒進來過。坐在酒吧二樓露台,望著燈火璀璨的暹粒,我想的是,暹粒會不會有一天,也許不須很長的時間,就會失去它的本色,成為另一個印尼巴里島或另一個泰國芭達雅吧!小徐和我想的卻不一樣,他近乎感動地說:「我們的國家愈來愈漂亮了,以前這裏晚上都暗暗的,沒有燈。」我突然感受到,那「微笑高棉」的佛頭微笑,彷彿是在告訴你,這人世就是這樣,不管你喜不喜歡,世事就是這麼無常,所有的生命,都應該很勇敢地向前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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