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1/03/18 17:32:44瀏覽3876|回應0|推薦15 | |
孟買有許許多多我喜歡的地方,不過板球俱樂部肯定可以名列前三名。吸引我的是它的歷史,綠油油的板球場,在俱樂部裏工作了一輩子的領班和服務生們,多如牛毛的離譜可笑規矩,還有白髮蒼蒼擧步維艱,仿佛從歷史小説走出來的會員們。(上流社會之二﹕板球俱樂部申請紀事) 從1948到1972年板球俱樂部的布拉伯恩球場是所有在孟買國際板球比賽的固定場所,但在1972年一個高層官員索票不成之後,一怒之下立刻下令在僅僅幾百公尺外再蓋一個板球場,從此國際比賽移師名不見經傳,設備名聲歷史都遠遠不及的旺基板球場。事隔36年才又在布拉伯恩球場舉行了一次國際比賽,當時全俱樂部上上下下比中樂透頭彩還興奮,這是後話。 當伊格保告訴我們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板球場恩怨時,我問他:既然都沒有比賽了,爲什麽三十幾年來還是把球場整修的像是明天就有比賽似的?他賊賊地笑著說:就是等著你搬到孟買來,讓妳可以每天坐在綠油油的球場上喝茶啊!我想像七十年前的伊格保,肯定是個到處調情的回教王子! 不過他說的倒是真的,到板球俱樂部喝茶是我最愛的活動之一,除了雨季之外,每天下午三點過後,穿著卡其制服的工人開始把桌椅從球場看臺上搬到球場上排排整齊,五點開始才可以坐在草地上喝茶,晚上八點工人再把所有的桌椅再依序搬囘看臺上。我總是帶一本書,坐著喝茶看書看人,而看人總是多於看書。 印度會員十分挑剔,對俱樂部裏的員工頤指氣使,服務生們對於任何合理不合理的要求甚至謾駡,都必須欣然接受,所以覺得我這個和藹可親的台灣人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還有個如外星人般稀奇,周末就繞著板球場跑十圈的英國人,全部搶著替我們服務。加上我會給我的服務生十盧比小費,收拾杯盤的小弟五盧比,所以即使有許多人等著點飲料餐點,我的總是來的最快,偶爾走私給我一壺不算錢的茶,反正帳算在俱樂部頭上! 領班和服務生不忙時就站在旁邊跟我聊天,國外對他們來説簡直是天方夜譚,所以他們特別喜歡問我們住在印度以前的生活點滴。有一囘一個服務生一邊和我聊天,一邊在他的點餐單上寫啊寫的。過了一陣子我忍不住了:我的東西全都來了,你寫什麽? 太太您有所不知,有人在樓上某個看不見的角落監視,我們是不能隨便和客人聊天的,不過如果他們看見我在寫東西,就會認爲是您在點餐,他們也看不見我在寫什麽,您說對吧?我笑了出來,印度會員點餐之麻煩不是言語可以形容,所以就算這個服務生站在我的桌子旁大半天,只要他的筆一直動,絕對不會有人懷疑的。 剛加入俱樂部時,最引起我注意的是一個年過半百,骨瘦如柴的女人,從她的五官看來,應該是信奉祆教的帕西族人。這個女人總是提了一個髒的不得了的舊塑膠袋,裏面還有更多的髒塑膠袋,她挽了一個超大,看不出髮絲的髮髻,灰白一片看來已經好幾個月沒有洗。工人一把桌椅擺在草地上她就一個接著一個去試坐。 俱樂部的細籐椅常年餐風露宿,很多已是搖搖晃晃,的確有些坐了十分不舒服,這個帕西族的女人總是不厭其煩的試了又試 ,坐上去之後還要左右搖晃確定安穩,幾乎要把所有的椅子全都坐過一遍,才滿意的把她要的椅子拖到她要的桌子旁。日復一日,似乎她沒有每天這麽試上十幾二十張椅子,就無法安心似的。由於她試椅子總是在會員可以入座的五點之前,所以在空曠無人的球場上格外明顯,五點以後會員漸漸入座,我也就沒有再注意這個人了。 有一天和一個熟識的領班閒聊俱樂部會員奇特的舉止,隨口提及這個不斷試椅子的帕西族太太,領班告訴我原來這個帕西太太每天下午會推著一位坐輪椅的老太太來俱樂部,只點一壺茶,因爲她們沒有錢。她總是不厭其煩一再試坐,直到滿意爲止,然後把輪椅推出來,再把老太太移到安穩的細籐椅上坐著。 我開始找這兩個人,果真看見她們的桌子就坐靠近入口,還有一張輪椅在旁邊,桌上一壺茶兩個茶杯,兩人各自盯著前方直視,不發一語。 接著每次去俱樂部就會習慣性找她們坐在哪裏,注意了一陣子,兩人從來沒說過一句話,就連我們這兩個人生地不熟的外國人都會有人跟我們點頭微笑打招呼,但是在這個幾乎全是印度人的俱樂部裏,卻從來沒有人走近她們的桌子,更不要說和她們問候交談了。找了個機會問伊格保,俱樂部裏怎麽會有只能負擔的起七盧比一壺茶的會員?入會費不是很貴嗎?她們又是如何找到四個自視甚高,瞧不起沒錢市井小民的會員替她們擔保入會?伊格保解釋了之後我才恍然大悟。 俱樂部裏有許多父傳子的世襲會員,他們的妻子當然也是會員,雖説對於臨時會員(板球俱樂部的會員證)和一般會員入會有諸多資格限制,但永久會員的部分卻是混沌一片,不多強求。伊格保估計這兩個帕西族的太太,或是母女或是婆媳,不論什麽原因可能丈夫已經不在身邊,從外表判斷,日子過得清寒什麽也沒有了,只剩這張會費不多的永久會員板球俱樂部的會員證,還可以到俱樂部來喝杯茶回憶過去顯赫的家世。。。日後再在俱樂部看見她們時,心裏總是有點酸酸的。 在印度這個只要有超過一個人,加上一根短竹棒和任何一個球,就可以在街角打起板球來的國家,板球俱樂部的地位是十分崇高的。當尼爾生知道我們要加入板球俱樂部時,説話的聲音興奮的微微發抖:那麽我們的車可以停在俱樂部的停車場?他知道他是進不了俱樂部的,但是即使只能進到停車場都是令他感到光榮的事。 雖然由於政治恩怨已經三十多年沒有正式的國際比賽在這裡舉行,但是球員們多半還是在板球俱樂部的球場練球,畢竟這個球場的設施還是最好的。就在澳洲板球隊來孟買比賽時,我發現所有的服務生興奮異常,因爲他們倒背如流的澳洲板球選手住在俱樂部的客房,在俱樂部的球場上練習! 我決定冒險夾帶死忠板球迷尼爾生 進入俱樂部。 在這個階級制度盛行的印度社會,僕人是絕對不允許進入俱樂部的,除非是為了攙扶行動不便的會員,或是要在一旁照顧孩子,好讓太太可以喝茶的保姆。尼爾生沒有理由進入板球俱樂部。我告訴他時,尼爾生不敢相信居然有這麽一天可以親眼看見澳洲板球隊練球,不過同時也十分害怕:太太,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說,進去以後你就坐在球場旁別說話,我去俱樂部辦公室裏辦事,千萬別跟任何人説話,萬一有人問你話,就很有自信的告訴他你是史密斯先生的同事。 就這麽在停車場等到警衛走開時,我拉著尼爾生躡手躡腳偷偷從側門進去,就這麽尼爾生進了所有印度小老百姓做夢也沒想過可以進的板球俱樂部,就這麽他近距離和澳洲板球隊在俱樂部裏待了半個鐘頭! 接著就是讓俱樂部上上下下比中頭彩還高興的事了,由於旺基球場進行整修,在36年9個月又21天後,終於有一場國際比賽要在俱樂部的布拉伯恩球場舉行了!從幾個月前開始,本來就井然有序,無處可挑剔的俱樂部開始進行全面粉刷,加蓋看臺棚,球場上也加裝了好幾個夜間照明燈,只差沒有張燈結彩。 當月的會員雜誌斗大的標題:美夢成真! 因爲會員可以優先購票的原因,我開始替許多英國和澳洲的朋友買票,在孟買參加板球俱樂部的外國人屈指可數,瞬時我們成爲大家競相邀請吃飯喝酒的對象。我特地多買了兩張票,在我把那兩張票給尼爾生時,他張大嘴巴,幾乎要流下淚來。 球賽當天人山人海,並沒有見到尼爾生。隔天我問他去看球了沒有,他說他和兒子去了,度過愉快的一天,然後很驕傲的說:太太您給我的票是跟很多歐洲人坐在一起的,我從來沒有和那麽多歐洲人坐在一起過,我的朋友全都羡慕極了!
|
|
( 不分類|不分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