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搬到印度就有朋友耳提面命，不多時傭人（招兵買馬）就會要借錢的，千萬別借，不過我們是過了一年多才有這個經驗。

話説印度人的種姓制度根深蒂固，所以我們家的三個印度成員也有他們自己的一套。尼爾生（尼爾生的家）幫英國白人先生開車，地位最高，愛爾卡（愛爾卡和象神）管廚房排第二，而亞莎（亞莎學英文）在三人中墊底，負責所有的清潔工作，除了我們的浴室。清理衛浴在印度人眼中是十分低下的工作，但是我們是外國人，所以愛爾卡決定她要負責我們的浴室。

亞莎不准動用廚房的任何東西，因爲清潔工在印度人眼中是不乾淨的，所以形成一種對我而言十分特殊的情況，就是亞莎要喝奶茶時，愛爾卡必須煮給她喝。平時都是愛爾卡很有威嚴的差遣她唯一可以差遣的亞莎來問我要不要喝茶，然後亞莎回去廚房彙報，愛爾卡煮茶。不過有好一陣子，愛爾卡總是親自來問要不要喝茶，我隱隱約約感覺這是某個事件的開端。

一日愛爾卡很溫柔的問我，太太有空嗎，我想問您一件事。我當下就猜到她要問什麽了。果不其然：太太，我要借錢。她說要借錢在她住的貧民窟裏買下現在住的房子，其實就是一個四面牆的房間，可能有一個窗戶，沒有自來水沒有衛浴。她說說要借十萬盧比，房子的價格是十一萬，她的月薪是五千。

我記得愛爾卡曾經很驕傲的給我看她的存摺，在日本工作那幾年存了四萬盧比。錢呢？ 愛爾卡無奈的告訴我，親戚借光了，她現有的一萬是過去一年存下來的。我覺得不可思議她卻覺得借錢給親戚是天經地義，因爲她曾經在日本工作，現在雇主又是外國人，不幫助親戚是絕對不行的。

我雖然覺得她的邏輯完全不合理，倒也沒有繼續細問，畢竟國情不同，不必試著了解究竟錢是給丈夫喝酒喝光了或是真的借給親戚。我喝了一口茶，腦筋裏很快的計算了一下，問她每個月養家裏三個沒工作的公公丈夫兒子需要多少錢，她說兩千五百盧比。如果向我借十萬盧比，加上現有的一萬積蓄全用來買房子，接下來的二十個月吃什麽呢？

愛爾卡胸有成竹，搖頭晃腦很有威嚴的回答我：太太，你和先生離開印度的時候帶著我，我會繼續為你們工作還錢。

我可真是沒想到這個令人大吃一驚的方案，我們怎麽可能帶著她離開印度？越扯越遠了。這是許多我接觸到的印度市井小民的生活態度，解決了今天的問題，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說吧。我鄭重的告訴愛爾卡，我們是絕對不會帶她離開印度的，不過她可以預支未來一年半個月的薪水，因爲她一家四口還是要吃飯的。

愛爾卡很快算了一下：不行的太太，我需要十萬，三萬是不夠的。這囘是我很有威嚴的告訴她：只有三萬，要我現在就去銀行取，多的沒有。愛爾卡聞言心平氣和的說：太太，還要再一杯奶茶嗎？我說不要她轉身離開，買房子的事就這麽不了了之，從此愛爾卡又是每天差遣亞莎來問要不要喝茶，她繼續待在她的廚房王國裏等著亞莎彙報。

我問了印度朋友，得到的答案是印度人家裏的傭人薪水極低，比方伊格保王子家裏有五六個傭人，他們加起來的薪水可能比愛爾卡一個人的薪水還少，但是他們會在伊格保家裏待一輩子，甚至他們的子女説不定也會繼續為伊格保的子女工作，所以伊格保當然有義務解決傭人家裏的一些問題。如此看來，外國人付好幾倍的錢僱一個傭人其實也不為過，因爲這些傭人的工作只有兩三年的保障。

再過不久，愛爾卡又來了，這囘是很有威嚴的來替亞莎借錢：太太，亞莎想要個手機，您先借錢給他買吧。我叫來亞莎，問她有多少存款，她說沒有。我拿了一個已經不用的手機，告訴亞莎她可以用，借手機總比借錢好吧，然後再給她上一課儲蓄的重要性。

就這麽平淡無奇的過了一陣子，有一天亞莎很興奮的說，愛爾卡的兒子過了雨季要結婚了！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愛爾卡又要多養一個人了，第二個念頭是愛爾卡又要來借錢了，第三個念頭是，也許她從此會輕鬆一點，因爲媳婦至少會幫忙做飯洗衣服。

當愛爾卡開始自己來問我要不要喝茶時，我知道時候到了。太太，我的兒子要結婚了，我要借錢。我問她需要多少，她胸有成竹的說，三萬。。。這下我不能說太多了，因爲是我自己訂的數，於是領了錢給她，接著等著去參加愛爾卡兒子的婚禮。

當晚我們穿戴整齊過街到愛爾卡住的貧民窟去參加婚禮。愛爾卡黃橙橙的金飾加上一身鮮橘色的沙麗，在我看來比她皮膚黝黑又卻生生地兒媳婦更加年輕美麗，她忙裏忙外，一看見我們，簡直高興的不知所措：居然有外國人來參加貧民窟裏的婚禮！愛爾卡不停地把我們介紹給親戚朋友，整晚我們的身邊當然聚集了比新郎新娘身邊更多的好奇人群。

這個婚禮和我們之前參加過的鑽石婚禮想當然爾是有天壤之別，不過與會的人一樣興奮，不時手舞足蹈，拉著我們要用我們的相機照相。愛爾卡很抱歉的說她先生身體不舒服，所以沒能來跟我們打招呼。

婚禮過後我把相機裏的相片洗出來交給愛爾卡轉交給她的親戚朋友，隨口問了一句，你先生好一點了嗎？愛爾卡沉默了幾秒鐘：他在婚禮還沒開始之前已經喝醉了，根本沒辦法出來接待客人，真是丟臉。我一時不知如何接話，愛爾卡接過我手中的照片：謝謝您的照片，太太，要喝奶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