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對我而言不具任何意義，年輕一點的時候還跟朋友瞎起哄吃飯聚會，近年來卻沒什麽雅致，因爲在雪梨年年聖誕都有森林大火的新聞，菲爾總是在辦公室。

搬到孟買之後，菲爾忽然懷念起這個西方世界最重要的節日，第一個聖誕節和朋友在酒店裏吃聖誕大餐，酒足飯飽之際，菲爾突發奇想：明年聖誕節在我們家過！當下朋友歡聲雷動鼓掌叫好，只有我愣在一旁，久久不能言語。火雞，孢子甘藍，英國傳統的聖誕布丁，聖誕拉炮。。。這可是個大工程！

隔年聖誕節六個月之前我們就開始準備。每每有人從歐洲來孟買出差就要他們帶些需要的聖誕用品食物，當然必須是可以久放的。印度是個多數吃素的國家，不吃素的回教不吃豬肉，所以可以在回教店裏買到羊肉，基督教徒吃牛肉，但是聖牛可不是隨便就可以殺的，所以牛肉也是只有在特定的店裏才能買到。雞肉基本上是容易取得的肉類，可是火雞？

有朋友告訴我許多歐美使館會替員工從國外進口火雞和各種聖誕節需要的食物，只要有關係，是可以買到道地的火雞的。可是我認識的使館人員寥寥可數，又全是點頭之交，這條路是行不通的。一日和朋友在南孟買的“湛藍”喝咖啡時，忽然看見櫃檯上的招牌：歡迎訂購聖誕節火雞！

湛藍是南孟買數一數二的時尚餐廳，價錢昂貴但是品質一直十分穩定。他們除了烤好火雞和馬鈴薯之外，還會附上各式醬汁。這下可解決了我的問題，當下訂了一隻火雞和火腿，這麽一來，我只要準備蔬菜，因爲其他如聖誕布丁，乾果，巧克力，拉炮，各式紅白香檳酒，全都已經都陸陸續續抵達我們家了！

我依稀記得曾經在克勞福市場看過一些營養不良孢子甘藍，就去試試運氣吧。克勞福市場是孟買最大的批發市場，裏面除了印度人需要的蔬果和民生用品之外，也能找到西式或是中式的蔬菜和罐頭調料，是我最喜歡的市場。由於一般外國人嫌市場又髒又亂，多半派傭人來購物，但是我總是自己來，所以許多攤販認我這個東方臉孔。

一進市場往蔬菜攤走去，熟識攤販的問候聲此起彼落：太太，要中國大白菜嗎？要芋頭嗎？我有九層塔，剛到的。。。每每來到克勞福市場總覺得十分受人重視。我問了其中一個有沒有孢子甘藍，接著不到幾分鐘，整個市場全都知道我要買孢子甘藍 。逛了一圈，就在我決定放棄之際，一個人中點著朱砂痣的小販斬釘截鐵的告訴我，下個星期就會有！真的？真的，太太，下星期。下星期什麽時候？他歪著頭好像對我的問題十分訝異：下星期。那一天？他搖頭晃腦隨便說說：星期一。

可想而知星期一我站在朱砂痣面前時，他訕訕笑著抓抓腦袋：太太，明天就來了，明天。隔天再去還是一樣的答案，就這麽連續去了三天，終於買到了十分營養不良的孢子甘藍，但是聊勝於無，此時離聖誕節已經沒有幾天了。

我把壓在箱底小的可憐的塑膠聖誕樹拿出來組裝，亞莎好奇的問我要不要幫忙。由於愛爾卡和亞莎都是印度教，兩年來我在愛爾卡的教誨之下，已經十分受教，隨時注意不要冒犯她們的宗教。謝謝，不需要，這是基督教的節日，我不該讓你 幫忙。亞莎很不以爲然：爲什麽？我認爲上帝和象神一樣是神！不等我再回答，她伸手搶過我手上的聖誕吊飾，自顧自的佈置起來，然後放在一個她喜歡的角樓：就放這裡，太太。

聖誕節當天菲爾和一個朋友開車到湛藍去拿火雞，我和其他的朋友則在家準備，不多時他打電話回來：火雞幾乎像一個小嬰兒一樣大！回到家裏一看，這隻火雞大的離譜，根本不是我訂的中型火雞！菲爾要我不要小題大做，神誕節嘛，他可不想聽見我在電話裏駡人。罷了，反正看起來也不錯，所以雖然比預訂的火雞貴了許多，也就認了。

一行人歡歡喜喜一邊聊天吃乾果一邊喝著酒，不亦樂乎，到了用餐時間，菲爾切下火雞外層分到每個人的盤子上，加上火腿，馬鈴薯，紅蘿蔔和得來不易的孢子甘藍，過了許久才有人想再要火雞。菲爾一刀切下去。。。沒有烤熟的火雞！我見狀就要打電話抱怨，菲爾堅持一定要等到吃完飯，反正我們有足夠的食物。

好不容易待大家離開飯桌進入客廳，我迫不及待在廚房打電話到湛藍去抱怨，得到的答案竟然是拿回來我們幫您重新再烤熟！真是豈有此理，菲爾在百般不願之下，還是得開車載我到湛藍去討囘公道。到了湛藍門口，菲爾留在車上拒絕跟我進去，因爲他知道台灣人要發威了，而這會是英國人會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的時候。

由於是聖誕節的關係，湛藍裏時髦男女高朋滿座，多半是幾個星期前就訂位的了。我往櫃檯走去，把已經被宰割如小嬰兒一般大小的火雞往桌上一放：這隻火雞沒熟。店員看著我不知所措。我小聲說：把廚子叫出來。他看著我：廚子很忙。我稍稍提高聲音：你進去告訴他，他烤的火雞沒熟，我要是生病了他要負責。店員連忙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廚師出來了，左看右看，沉默許久：太太，是我的錯，我再給您一隻。我沒好氣的說：聖誕節都快過完了，你再給我一隻有什麽用？廚師搔搔頭：我去問老闆。不一會兒他又出來：太太，我們全數退費。

接下來應該是我的錯，但是我 把這種不理性的行爲歸咎於長住印度，對事事出錯極度絕望的結果，導致做出事後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事。

我告訴廚師，我已經吃了火雞最外層烤熟的部分，不要全數退費，這是不公平的。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我，說不出話來。你再進去告訴老闆，我不要退全額。廚師再度退下，旁邊的店員大概心想：這個外國人瘋了。

廚師再度出來：太太，退您百分之五十。我提高聲調：我又沒有吃一半，爲什麽要付一半的錢？廚師只想我快快離開：太太，全額退給您，別生氣了。我再度提高聲音：不要，我要付百分之二十！廚師和一旁的店員如釋重負，拿出計算機，數了百分之八十的錢還給我，一路護送我出店門，深怕我又有意見不肯離去。

上了車我告訴菲爾發生了什麽事，他連連搖頭，很慶幸自己沒有跟我進去：明年我們還是跟朋友去外面吃聖誕大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