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們這一代60後的台灣人來說,福建廈門,聽似熟悉其實陌生.那是先祖,父母,或配偶家人,幾經波折落腳台灣的中轉站.上個世紀風雨飄搖的某天,如果他們錯過了廈門的一艘船,一張票,我們的命運便將從此改寫.吊詭的是,拔錨離岸的剎那,廈門的命運已然不同,從此淪為書上,信上,紙上的某個「曾經」.即使新世紀直航,廈門也只能像眼前涼了的菜,提不起勁吃.於是太短途,太近鄉情怯,太閩南文化等種種託辭,將廈門收在口袋,劃不上機位.

去廈門,是為了武夷山和永定土樓,我對自己說.因此「任何失望都是意料中事,任何驚喜都是意外收獲」.酒店安排包車逛街,拉車師傅三十來歲,小平頭,外省口音,卡其夾克,一派小資情調.見我們打香港來,半消遣半嘲諷說:「二十年前,遊客都往城裡奔,看高樓,拍大廈,逛商場;二十年後,遊客都回流城外啦,看高山,拍大海,逛草原!」.

原來外省師傅年輕時響應特區建設,將人生最寶貴的十年青春全打拼於斯.怎知幾番城市改造,廈門好比見利忘義的愛人,拉皮換面,形同陌路.「這環境再不復當年!」師傅嘆道.窗外車水馬龍,空污遮日;四下鑿牆打樁,震耳欲聾;汽車廢氣與人造香氛爭先入鼻,摩登商廈與名牌百貨千篇一律.「膩了!」我心裡吶喊.於是跳車上船,直奔「城市綠州」、「海上花園」的鼓浪嶼.

十多分鐘的船程,沒有令人心曠神怡的享受.船太髒,人太多都是意料中事,但瀰漫華南地區的工業污染,以海陸空三路,緊逼鼓浪嶼,卻令我大為意外.望著灰濛短窄的海面,漂浮各式商品垃圾,我全程摀著鼻子,抓緊錢包,看牢小孩,說不出有多緊張.船甫停定,密不透風的人潮,推擠我們下船,不待大腦思考,滿街招搖的觀光旗,又帶我們坐上觀光電瓶車.電瓶車司機兼導遊二十出頭,世故油條,念著千篇一律的觀光詞,絲毫不真誠.環顧四下,只有陣陣海風,撫慰人心.

車沿海岸線漫步,一路蜿蜒曲折,遠望海礁嶙峋峰岩跌宕,近觀南國林木搖曳生姿.我漸漸相信鼓浪嶼應非浪得虛名.電瓶車在日光岩腳停站,遊客迫不及待下車,讓耳根清靜.這裡是鼓浪嶼最高也最有名的景點,由兩塊巨石一豎一橫相倚而立,每當太陽升起,廈門的第一道曙光都會投射在這兩塊巨石上,故稱「日光岩」.相傳明末民族英雄鄭成功曾在此操練水兵,至今山寨門高度,都還依他的身型而建.

走下日光岩,穿過紫荊花樹園,是以台灣板橋林家花園為藍圖,有著百年歷史的「菽莊花園」.中國園林建築一向有強烈的地域性,菽莊花園即為典型的閩南莊園.特別的是,由於花園主人台灣富商林爾嘉出生官宦世家,痛心列強割據山河不在,故將「補山園」以碎岩堆砌成12洞天,寓意家河破碎極需修補;

而「藏海園」則以四十四橋,將大海攬入花園,每當海水漲潮,海水漫進,彷彿擁抱海角天涯.

走出菽莊花園,鼻子敏感的我,一路像躲賊般,逃避窮追不捨的香煙、唾液與夜香味.廈門政府雖處心積慮降低空污,禁止汽機車行駛鼓浪嶼,但成千上萬遊客的二手煙、隨地吐痰和骯髒缺德的廁所文化,仍燻黑了它!每當見到古樸敦厚的老房子前,痰沫處處,才情洋溢的藝術雕像前,香煙迷障,還有那人有三急時,站在廁格前,不敢也不能脫褲子解放,心中都忍不住大叫「一流的山水風景,三流的旅遊品質」.

孩子活在當下,知足常樂.一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海底世界水族館,就讓她們興奮不已.水族館雖然展覽動線不佳,設計粗糙,表演兒戲,但一個抹香鯨標本,就讓她們驚嘆連連.

幾乎沒有任何理由留戀,我們頭也不回,乘船返回廈門!問拉車師傅還有那兒好逛?師傅說一定要去去廈門大學!但當我們花了好大功夫,佯裝洽公,開車駛進廈大最有名的芙蓉湖時,師傅卻像介紹自己媳婦般,不好意思地說:「廈大以前比現在漂亮多了!」其實,廈大還是美;只是新蓋雜亂的建築,像抹在清秀佳人臉龐的化妝品,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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