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女兒第一次自己坐公車「進城」，所謂的「進城」當然就是比較起金城」來，我們算是「鄉下」。進城的原因是小學三年級的她，想參加書法課，所以我建議她自己坐公車去十幾公里外的金城上課。

        回來後，我問她：第一次自己搭車進城的感覺如何？

        她說：很緊張。

        我說：有甚麼好緊張的呢？你只要坐到終點站就好了，又不怕坐過站！媽媽以前就不一樣了。

      「那你以前是怎樣的呢？」

        我以前啊？於是我開始回憶我的童年……。

        小時候我跟媽媽住在馬公，偶爾放假的時候，我會自己搭車回中屯老家去。  老家距離馬公大約十公里，車程大概十分鐘，我大概也是從小學三年級左右開始，獨自搭公車回中屯的。中屯有我的祖父母，還有我兩個弟弟。

        我會搭乘「馬公往瓦硐」或「往通樑」、「往外垵」的公車。現在有些班次會繞進中屯村，乘客可以在「中屯內站」也就是我們家門口下車，但那是比較後期的事情；早期公車只經過中屯站(中屯外站)，下車後，我再走大約一公里路，就可以到家了。

        我小時候搭公車很怕坐過站或坐錯車。抵達中屯站之前會先過一座橋(中正橋)，所以看到橋，我就要擠到車門邊準備下車；另一種「坐錯車」，就比較可怕了，由於我小時候就不太謹慎，有幾次沒注意看，時刻表上「馬公往外垵」的班車有「紅色」跟「藍色」兩種，所謂的紅色就是「直達車」，沿途停的班次較少，藍色就是「一般車次」，每一站都會停的那種。中屯是小站，紅色車班是不停的，最近的停靠點就是中屯下一站的「講美」，但這兩站距離很遠，中間又隔了另外一座跨海的橋(永安橋)。

        每當我發現坐錯車時，已經來不及了。那時就是我擠到車掌(這是一種古生物，現在台灣已經沒有了)旁邊，跟她說：「我要下車」，而她沒什麼表情、職業性地回答我：「這站不停」，然後車輛會毫不減速奔過我應該下車的站牌，中屯島的景物離我越來越遠、絕塵而去，等到車行到中屯人稱的「後面海」，看到另一座橋，就表示要離開中屯了。

        有幾次我就哭了。其中一次車掌知道我沒錢，慌張地塞錢給我，叫我在講美下車，再坐反方向的車回去。車掌通常都酷酷的，她對我那麼好，應該是我哭的緣故吧。

        我很喜歡回中屯，但是到了假期結束，我不得不回馬公去。我大弟會陪我走那一公里的路，到站牌等車。每次上車後，看到弟弟走回去的孤單背影，我就會在車上默默掉眼淚，通常我會選擇最後一排座位，因為這樣哭不容易被人發現。

        只有一次我沒哭。那次我上車前，正好有一個騎腳踏車的村人看到弟弟，對他說，他可以載他回去。上車後我沒哭，因為看到弟弟不必孤單地走路回去，心情好多了。

        隔了好多年，我們都長大了。有一次弟弟跟我說，他每次送我去坐車，走回去的路上都會哭；只有一次沒哭，就是村人騎腳踏車載他的那次，因為怕哭了被發現，所以沒哭。我跟他說，那也是我唯一沒哭的一次。

        我唸馬公國小的期間，雖然沒寫過「我的爸爸」(那些我爸的同事們，應該都默契十足吧)，但每次唱「我的家庭真可愛」，總是受不了那幸福歌詞帶給我的刺激。

        如果我的爸爸不躺在後面海的山坡上，當公車過站不停的時候，我的悲情會少一點，眼淚也不會掉得那麼多。

        我們會一家團圓。我不必獨自搭公車回老家找弟弟。我們會高唱「我的家庭真可愛」，打打鬧鬧渡過我們的童年。……

        女兒啊，這是媽媽小時候搭公車的故事。可是等我長大以後，不那麼愛哭了，也不那麼悲情了。我好喜歡搭公車的感覺，尤其喜歡坐在第一排欣賞風景！還曾想當公車司機，跑遍澎湖的每一個站牌！

        更重要的是，我跟弟弟們(還有後來加入的弟妹們，雖然我們不同姓，但我也好愛他們)都有了自己的家，我跟你爸有了你們，組成幸福的家。

        古人說的：「未知苦，焉知樂？」這就是我的故事。

        有朝一日，當你開始享受獨自旅行的時候，那就是媽媽給你的人生禮物。

　　圖片說明

　　　　上圖：我最近捏的貓頭鷹。

　　　　下圖：兒子戴上姊姊表演的道具，正巧跟衣服上圖案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