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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得恩寵 III (12/07-04/08加爾各答垂死之家)
2015/08/01 23:03:40瀏覽794|回應1|推薦64
從防衛到感恩...

      在這邊一段時間後,發現剛進來的病人,大多有些防衛態度,我猜想,她們露宿街頭,免不了要受到路人甚或野狗的侵凌,看到那些初來乍到的病人,眼中看得出恐懼與猜忌的神色,剛送進來的常會整天用毛毯從頭到腳密密地包裹住自己,等過了幾天,覺得受到很好的照顧,有了安全感後,才把頭露出來;有的則是剛開始不敢吃喝志工給的食物,或是修女給的藥。就曾有一個剛來的病人,我拿藥給她吃時,不吃藥只一直跟我講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只好問我的孟加拉語老師,7號病人Shepaly,才知道新來病人說的Ganga Jool(音譯),原來是恒河的聖水,那才知道她生病不吃藥要喝恒河聖水。韓國修女安綴雅聽了我的轉述後,才笑著走過來跟她說了些話,病人才吃下藥 在她臉上看見耶穌的面容 我剛到沒幾天後,當時負責女病房的印度修女,知道了我要待上幾個月,就讓我照顧比較需要注意的體弱病人。

    聖誕節的前兩天,十二月二十三日,就在聖母像下方的左邊最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落,剛移走了一位印象中好像是很瘦的TB病人,床位沒人,可是納悶著怎麼毛毯擺在床舖沒人收走,反正就是看上去一團毛毯堆擺在那兒。 因為我從一進去服務,就聽了香港志工Flora說,可以幫比較老的病人擦油,主管的印度修女常看到我在幫病人擦油,第二天二十四日下午一進病房,一看到我,馬上叫我幫一個病人用油按摩,我低頭一看,才知道前一兩天看到角落床位的那一團,不是毛氈,真的是人,原來她都把自己蓋得緊緊的,我都分不出是人還是氈子,因為她實在是太瘦小了。修女叫我過去的时候,正站床旁掛點滴,是營養劑,她是因為病人被從街上抬進來时,一直在抗拒,餵她東西一口也不吃,給她打點滴也一直在扯管子,修女沒辦法,最後只好叫我餵她好立克。我看她虛弱到眼睛都張不開,看來是沒法坐起來喝的,就讓她躺著,用湯匙一小瓢一小瓢地讓她吸,看她居然也吮得很帶勁兒,就這樣一小口一小口地餵了約兩百CC;外加兩片泡入的餅乾。這樣餵完,其他的病人也都吃飽了。 餵完後修女過來要把插在她手臂上的點滴針頭拔走,可是她可能有些抗拒而流血,所以當我再去湊過去看時,修女正在幫她處理手臂上的傷口,她叫我幫她把一片ok繃貼在一處仍在滲血的小針孔傷口上,在貼時,我的手指頭踫到病人的血,她看到就一連聲:wash、wash、wash,我就趕快去洗手,而她自己手上沾到的血還更多,卻還在繼續包紮。 看病人的臉瘦成那樣,實在是從來也沒看過的,幫她擦油時,擦到她的臉,摸著她的臉,根本不是肉而是幾近在摸一顆骷髏頭的臉。在餵食的當中,我是那麼地專注,週遭的聲音彷彿都消失,整個時空似乎只有我跟她,看著她只有骨頭的臉,想到德蕾莎修女為窮人服務,尊窮人為The Poor,又想到她常提到耶穌說的:「我飢餓,你給我吃的,我受傷,你給我包紮,我赤身露體,你給我衣服,我在監獄你來探我…。」一時之間,我有一種感動,看著這個瘦骨嶙峋的老人,我餵的,我看著的,不是別人,而是耶穌。那當下,真的心中有一些悸動,眼中有幾許熱流湧過。平安夜,我看見耶穌。

     此後幾個星期,只要我到了,就直接去照顧她,餵藥、餵飯、梳理臉部、用油按摩全身,餵她吃飯時,剛開始只吃一點點,我不想把剩下很多的飯菜通通都倒掉,所以還是用各種辦法盡量勉強她吃,像是餐盤放些糖,讓她吃幾口就給她一點糖吃,或在混合的各種蔬菜當中,分別每餵一次給一個不同的菜,在枯燥的進食當中,尋找一點變化,最後吃完飯後,再泡一點牛奶或好立克給她,以示鼓勵,一個星期下來,她的臉明顯地長出肉來了。在餵她吃飯的樣子,就如同我在餵兒子小時候吃飯時的感覺一樣,只是那时,還沒有學習到用這種小變化小技術去騙小孩,反而是到了現在才學到。 她的狀況稍好之後,修女就把她換到51號床,之前是個待了五年的南印高齡老人,看起來像是有積痰沒有清理,最後在十二月中時走了。因為這個緣故, 她剛來時,有時咳得有些厲害,除了給水外,每一次看到她咳,我就拍她背拍一陣子,她們大概沒這個習慣被拍,在我又讓她坐起來拍她的第二次時,她就抗拒了,還伸手打我耳光(在這邊被病人是時有所聞的,很榮幸在下我也經驗到這一著),以她那麼虛弱的身體,打當然是不會痛,她看我當下的反應不是生氣,而是哈哈大笑地跟她打哈哈,她反而是一愣一愣地呆看著我! 印度修女在我開始照顧Rosy的數天後,就跟我說,Rosy是天主教徒,然後用孟加拉語跟她說,要跟我說Thank you。所以,接下來的幾天,就開始帶她一起為她的恢復健康祈禱,並經修女同意買了條十字架項鍊給她。

     元旦第二天,一月二日,我一走進病房,Rosy一看到我走近,馬上用很有精神的眼神,對我說thank you,這是第一次見她開口說話,接著用右手踫著自己的嘴唇再踫一下我的下巴或嘴唇吧,雖然我不知道這手勢的真正意思,但我相信一定是跟感激有關,然後還講了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帶著難得一見的幾乎不容易看得出的一抹微笑,讓我覺得很悸動,我也跟她靠了一下額頭。她的這個表現是有些不太尋常的,後來回想,可能是跟那天在一天之內就發生了兩件對她而言,算是重大的事件有關吧!第一件是,她一進來就一直在照顧病人的印度修女,那天跟大家道別,她要調到Shanti Dan女精神病患收容中心去;第二件是,三天之前,一個比她晚進來,比她還年輕許多的病人一早就去世了。想必她有所感觸,走了一個會對她好言說話的人,又看到鄰近的比她晚進來的年輕人,比她早走,所以一看到我,她好像很激動的樣子。 看著Rosy一天天好起來,每天看到她,我總是很高興地跟她笑著說幾句話,從她的眼神,似乎也感覺到她在等我進去招呼她;在她漸漸好轉之後,一些新進志工,看我常坐著陪她或餵她,也會過來看看,有的會說她好瘦,我常喜歡跟她們分享Rosy從奄奄一息的只有皮跟骨的臉,到目前她們所看到的樣子,有的就開始陪伴她照顧她,而我就另外去看顧其他的老人。

    Rosy得到較多營養與照顧後,好了感冒咳嗽,卻也因雙腳經常縮在毛氈裏而嚴重水腫,再加上痢疾,不能吃正常的供食,更不能喝牛奶,病情時好時壞,我一再告知腳要伸直,彎著不好,不斷讓她知道腳要胯在腳枕上。 一月底時有些感冒,那一陣子又走了很多路,到了一月二十三日,實在是太累又咳得越來越嚴重,終於決定先休息幾天,所以星期三到星期六都沒去,到了星期天早上才去垂死之家望彌撒。到的時候,差十分十點。一進女病房,Rosy床旁圍了幾個人,這是少有的狀況,忠愛修女也在,我放東西到志工置物櫃上,聽到她的聲音說,She is ready to go。放完東西,我走過去看,她似乎已不省人事,我一直叫著「Rosy!Rosy!」等床旁的一位男士抬頭看我一下,再聽他跟修女的對話,才察覺到我可能打斷他們的談話。他問修女Rosy什麼時候進來的,她有些頓住,因為Rosy進來時,修女還沒轉到女病房,所以我代答,約是在十二月二十三日左右送進來的;這時我已猜到,男士應該是神父,他又看了我一眼。因為彌撒時間已到,修女就請旁邊的兩位上了年紀的女志工為Rosy唸慈悲串經(?),用英文或她們自己的語言都可以。

    那天早上跟下午,我到她床邊看了幾次,又試著餵了她幾次水,都沒什麼動靜,這中間也有些志工或工人過來看她。下午結束工作時,我拿了一張小板凳坐到她旁邊,像平常坐在她床緣一樣,陪了她約莫十來分鐘後,就上了頂樓喝奶茶。正跟來自大阪,準備入會,將於六月到菲律賓唸神學的Tomomi聊不到十分鐘,忠愛修女就上來了,她跟我說,Rosy在大約五分鐘前離開了;算算時間,她應該是在我上樓後差不多五分鐘左右斷氣的。 下了樓去為Rosy祈禱時,看到那條粉紅色繡有一朶小金盞花的方形小毛巾,蓋在她的胸口,是我從台灣帶來,本來是準備自己隨身使用的,有一次餵她時吐了滿臉,情急之下就掏出身上的小方巾幫她擦臉,此後,我就帶著那條專為幫她擦臉擦手;曾有一陣子失蹤了,後來無意間在與她相隔兩張床的54病人床墊下發現,才又把它拿回來用。想必我把方巾放她床上暫時離開時給拿走的;她是幾乎不開口的,這裏像她這樣逆來順受,沉靜無聲從不提出要求或表達需求或病痛的虛弱病人,大多是年齡較大的,像她這樣連呻吟都聽不到的,我也只見過三個。 我相信那條粉紅小方巾是細心的忠愛修女給放上去的,她應該看到我都是用那條幫Rosy擦擦洗洗的,所以有時會幫忙把它收好,如今看到她的時間差不多了,想讓那條小方巾代替我陪伴她,讓她一路好走。

( 在地生活亞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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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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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硯坊 (休)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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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8/29 11:05

防衛到感恩

更是令人不捨而心疼

我敗絮其外, 我金玉其中(jesuslm) 於 2015-09-01 18:15 回覆:
這也是一種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