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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06/22 00:19:24瀏覽4185｜回應39｜推薦325 | |
CNN創始人Ted Turner ( 泰德‧透納 ) 曾是美國媒體界大亨，一度與News Corp的Rupert Murdoch並駕，但遠較Murdoch富個人色彩而在美國更知名；他是比比爾‧蓋茲更早的無大學文憑Billionaire企業大亨，曾贏得The America’s Cup 帆船賽與美國職棒World Series冠軍，他的第三任前妻是名影星珍‧芳達。 Turner 2008年出版的自傳中有一段他父親死前不久跟他說的人生警言。 1929年美國經濟大蕭條開始時Turner的父親正準備進入聞名的杜克大學，但和當時許多美國家庭一樣，Turner的祖父母也在一夜間驟然一文不名，迫不得已只好愧疚地告訴兒子他們已無法負擔名校杜克學費。Turner的父親安慰他母親道：『媽，別擔心，等我長大後我會努力工作賺錢，我將來會成為一個事業成功的百萬富豪，擁有自己的莊園與遊艇。』在那經濟大蕭條的悽慘年代，這樣的豪語對一個付不出學費的貧家子來說是個相當遙遠的目標，但Turner的父親跟他述及此事時──Turner二十出頭，他父親大概五十多──已達成了當年豪語中所有目標，然而他卻非常不快樂。 他告訴Turner下面這一段他畢生牢記的人生警言：兒子，你千萬要把你的人生目標高設到窮其一生也不可及之地，如此你的人生才會永遠有往前追求的目標，不要像我這樣設得太低，現在才中年就已失去人生目標。 說過這話不久，一天Turner的父親吃過早餐上樓回房，爬進浴缸開槍自殺。（畢竟是窮苦出身，要是富家子自殺大概就不會考慮到善後清洗問題而特地爬進浴缸。） 然而Turner之父的人生警言──即使來自他個人親身的慘痛經驗──就真是一針見血的良言？是否一個豐富成功的人生其訣竅真在於能未雨綢繆地將目標設在高不可及之地？ 生於1938年的Turner，父親是美國南方傳統的大男人主義者，事業心強，講究氣魄信譽，但另一方面卻又酗酒風流，脾氣火爆。Turner小時常被父親用磨刮鬍刀的粗皮帶鞭打，有一次父親為了跟Turner證明對他的教管是用心良苦，他把皮帶交給Turner，叫他同樣鞭打他，六歲的Turner下不了手，哭了起來。 獨子的Turner（他另有一妹，青少年得病早歿）從小就被父親栽培為將來的事業接班人，中學被送進嚴格的軍事學校，假日必須到父親的公司──戶外招牌廣告業──打工賺零用錢，跟其他的新進員工一樣從幹粗活開始。常常父親載他上下工時，便在車內諄諄教導生意經，有一次為了強調招攬優秀忠誠的手下有多困難且重要，比喻道：『即使是耶穌，僅需挑選十二個子弟，都有一個敗類！』 因為他父親及早年軍事學校教育，Turner一生有著根深柢固的勤奮工作觀與強烈自我要求，並且充滿成大功立大業的鬥志與野心。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從小精怪叛逆、特異獨行。他一度曾是退學邊緣的浪蕩生，直到他醒悟在正途上的成就比調皮搗蛋更能贏得師長關注；十一歲時他在雜誌上看見製標本的函授課程覺得有趣，便花零用錢郵購課程，在自家車庫內把附近撿回來的死鳥或松鼠學製成標本，多年後寫自傳還津津樂道！ Turner進布朗唸大學前，他父親為了防範兒子跟他一樣染上菸酒惡習，跟他打賭：只要在21歲成年前絲毫不沾菸酒，他便可贏得五千美元 ( 現值約一百二十萬臺幣 )。Turner遵行了一年，但第二年他因為每週五元的零用金被砍（他必須每週寫信回家才能維持這可憐的五元零用金）憤而喝酒抽菸發洩。第二天宿醉初醒，跟他父親一樣有著傳統大男人強烈榮譽感的Turner誠實地寫信回家報告，他父親毫不留情地也把那五千美元砍了。 Turner去布朗前，父親曾承諾供給四年的大學費用，但唸到一半Turner選擇了古典學為主修，他父親寫一封長信去，臭罵他浪費生命金錢學習希臘、拉丁文這些只能自命清高風雅卻毫無一點經世致用價值的虛偽教育。Turner報復地把父親的信寄到校刊去當笑話刊登，後來他父親不肯再出學費，Turner用自己的存款撐了一學期終於離開布朗，成為像比爾‧蓋茲等沒大學文憑的企業大亨先驅。 雖然Turner跟他父親關係崎嶇複雜，卻又同時有著西方父子才可能有的君子相爭但又惺惺相惜的深情一面。上述他父親寫去臭罵他的信照樣以“我親愛的兒子”開頭，然後說你的主修古典學簡直讓我震怒到作嘔，又臭罵他兩三頁後再以“Devotedly, Dad”結束。Turner離開布朗後雖賭氣跑去佛羅里達鬼混了一陣子（以推銷報紙維生，窮到跟個布朗同學住在破車裡，上廁所還得去撕公共電話簿當草紙！）但終究還是回喬治亞州正式加入父親公司成為全職員工。 之後沒幾年Turner的父親借貸大筆資金買了一家敵手公司，這是他父親事業的巔峰，但同時這大筆借貸卻觸發他心內從前經濟大蕭條時經歷一夜間喪失所有的恐慌。此外這期間他父親也為了控制多年的酗酒嗜菸而服用多種心理藥物，這些因素使他變得比以往更加情緒暴漲暴落，導致不久開槍自殺。 儘管父子倆關係崎嶇複雜，Turner仍覺得自己喪失了最好的朋友。 那一年Turner才24歲，就這樣在悲劇下驟然被推上舞台，成了一家中型戶外廣告看板公司總裁。 Turner也跟他父親一樣事業瘋狂，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常常就睡在辦公室過夜；為了節省時間有效率，他甚至從不穿需要綁鞋帶的皮鞋。Turner將他父親的中型區域性看板公司延伸至電視業，進而擴展為全美首級的透納影視；1995年當透納以8 billion美元的高價併入Time Warner (時代華納集團) 時，他還不滿六十歲。 Turner從小叛逆精怪的個性，發揮在生意上便是別人想不到又眼光獨到的奇方妙招。早期他的電視台因現金不足瀕臨破產時，Turner想到何不學公視一樣直接跟觀眾募捐？如果觀眾看重我們的節目難道會不肯樂施幾塊錢來挽救？於是他辦了個成功的樂捐晚會節目，不但收到不少現金，更因此向廣告商與投資者證明了電視台擁有忠實的觀眾群。電視台渡過破產危機後，Turner將觀眾的捐款附上利息一一寄還。 當然他最出名的點子還是創始了CNN這二十四小時的新聞台。 他的自傳也很特別，當述及某一重要歷史或事件時便請來有關當事人插播他們不同見解的版本，甚至後來暗算他、兩人反目成仇的華納前總裁及前妻珍珍‧芳達都在Turner自傳中抒發異言。 Turner在美國企業界是出了名的率性不羈、口無遮攔，他的遊說推銷往往上桌下地，唱作俱佳。一次在跟全美有線電視網的大亨們鼓吹一提案時，講到興奮處他突然雙腿一跪爬到地下，擡頭問道：『是你們那一個的臭鞋我必須親吻巴結才能讓這提案通過？』 同是媒體大亨的好友John Malone說Turner是個 one-man circus ( 一人馬戲團 )。 John Malone認為Turner事業成功的秘密之一是他近乎孩子似地無視不合理的人為阻礙，從不因而猶豫卻步。 他對自己的能力與未來似乎也有著如孩子般的自信。透納影視才剛起步時，他就跟一認識不久的朋友說：『你一定要買我們的股票，我將來會成為億萬富翁，我跟你列舉我的理由‧‧‧你現在年薪多少？這麼少？老弟，這樣不行啦！你有才幹，我欣賞你，你來跟我，我提拔你！』那人雖知Turner才幹，仍暗笑他瘋狂。 同樣地在生活上他也有孩子般的衝勁與放恣。他帶領的船隊以黑馬姿態贏得舉世聞名的The America’s Cup 帆船賽冠軍時，記者會上船長Turner卻因喝酒慶祝過頭，醉到站不穩，在這個人的歷史時刻留下醜態。 當Turner在報上讀到珍‧芳達宣佈與丈夫進行離婚消息時，恰好二度離婚恢復單身的他請助理探聽到珍‧芳達電話，打電話去單刀直入地問她想不想跟他約會？珍‧芳達並不認識他，驚嚇之下推說她剛離婚，六個月內不想跟人約會。六個月期滿Turner再打電話：『妳現在願意跟我約會了嗎？』 去年初我在公視上看到已年過七十的Turner接受訪問，他談及自己對從前好萊塢歌舞片的喜好，說著說著便順口唱了起來，一曲又一曲，旁若無人、自得其樂。（但唱得還不錯！）  Turner從前在影視界有買公司出手太闊的冤大頭之譏，但他本人在生活上似乎相當儉樸。他一個兒子在Turner自傳中甚至半開玩笑地譏嘲道：『他這麼小氣，會肯出錢送我去讀大學，我還真意外呢！』
當年繼承父業不久Turner興沖沖地換了一輛二手的法拉利跑車，卻捨不得再花錢買輛卡車來拖他的二人小帆船，遂在法拉利車尾加了拖船裝置。『我大概是史上第一個用法拉利來拖船之人！』Turner自嘲道，絲毫不在乎當他開著法拉利拖船時，旁人的眼光與嗤笑。 1986年透納影視以1.6 billion美元買下MGM (米高梅) 電影公司，Turner以新老板身份飛去洛杉磯會見MGM員工，MGM要派專車去接他，但Turner發現這些專車駕駛的費用高到離譜，因取消專車自己在機場租車開去，結果因路不熟迷路遲到。 Turner事業的巔峰在1997年與時代華納合併成功的頭兩年，但這合併卻也同時埋下了他後來一箭失江山的種子。2000年時代華納又與當時的網路天寵AOL合併，時代華納的總裁在說服Turner支持這合併案後──當時Turner是最大的個人擁股者──卻背後冷箭趁合併重組時將Turner的權力架空，成為空有名份的副董事長。 （合併後Turner的股權比例被沖淡，已無合併前舉足輕重。Turner雖是三十多年的企業老手，一直是自己當老板，對大公司內部的權力鬥爭不熟，沒意識到他的合約只述及職位與薪資，料想不到百萬年薪的副董事長照樣可能無所事事坐冷板凳）。 這項美國企業史上最大的合併才宣佈不久就慘逢所謂“網路泡破”的股市大跌，隨而暴露了AOL這網路天寵實為強弩之末的真面目，之後兩年半間新合併的AOL時代華納股票下跌百分之八十，Turner的股產也從最高時的10 billion美元一路降到2 billion；Turner在自傳中自嘲地誇口道：他大概是史上第一個在兩年半間平均每天損失一千萬美元之人。但這期間他總算得以用業績太差為由，將曾是他“好友”的時代華納總裁逼走，報了一箭之仇。 2005年六十七歲的Turner終於離開時代華納，結束他在媒體界數十年的輝煌旅程。 Turner回顧當年與時代華納合併的重大決定時，說主因之一是經過三十多年日夜兩頭燒的瘋狂工作他實在已身心俱疲，以為和時代華納這樣的大公司合併他不必再像從前單打獨鬥時那樣辛苦。 Turner的前妻珍‧芳達說他最大的問題來自四歲時被送去住讀學校──當時他父親因二次大戰入伍，他母親攜幼女跟去受訓營區卻把Turner留下住讀──種下了他一生強烈的遺棄恐懼感。Turner自己也坦言不喜一人獨處，還說他的心理醫師也將他個性上的數項缺乏安全感歸咎於那次幼年的住讀經驗。 強烈的遺棄恐懼感？數項缺乏安全感？──這哪是我們想像中意氣風發、自信十足的企業大亨形象？ Turner在自傳中曾提及早期當透納影視剛起步時，有一段時期他因為工作忙壓力大，又同時一邊還參加帆船大賽，一次在洗澡時他發現自己全身顫抖無法抑止，感到自己幾近精神崩潰。 1980年代Turner一度被誤診為bipolar disorder（兩極狂鬱症，患者情緒常在狂奮與消沉間擺盪），吃了幾年藥；他也不諱言他發現接受心理醫師的治療使他更瞭解自己，助益良多。雖然自傳中不曾具體明言，但從字裡行間我可以感到depression（沉鬱）與酗酒似乎是長期的困擾，大概害怕他會步上父親的後塵也一直是個隱憂。 雖然Turner的心理問題有一大部份肯定來自遺傳與童年經驗，但遺傳與童年畢竟不能決定一切。 Turner自言牢記父親死前跟他說的“不要將人生目標設得太低，以免達成後喪失驅動力”之警言，他自己一生的事業因時代華納與AOL的合併失敗而壯志未酬，始終沒能達到像Rupert Murdoch那樣擁有一個全面媒體王國的境界。不像他父親，他並沒有喪失目標與驅動。 但讀了自傳後我忍不住要問：像這樣一個創意能幹之人，又幸運地從事了他喜歡且擅長的工作，也如願地獲得了許多成功與樂趣，從世俗旁人的眼光看來這是一個再成功豐富不過的人生了。但為什麼我並不覺得他本人得到了我們想像中他應該有的，與外在成就相對比的快樂幸福？ 數年前有一期的時代雜誌曾專題探討happiness，心理專家們雖無法科學化地定義出達到快樂幸福的公式，但從研究許多自認快樂幸福之人身上卻能歸納出三個普遍存在的條件：Pleasure ( 愉悅 )、Engagement（交融）、Meaning（意義）。 也許Turner的一大問題就在高不可及的事業目標與生命意義其實是似同而非！ 一個屬於個人獨特的生命意義源自內心，為此人指出具體的人生方向；而目標則往往來自外在的社會價值觀與虛榮，特別是高不可及的目標更容易使人陷入為其奴役的枷鎖，使人生變成一場瘋狂追求外在成就的競賽，而忽略了生命的重點實在遊山玩水之過程，而非目的地──人生其實只有一個眾人皆同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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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散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