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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08 07:18:01瀏覽2486|回應2|推薦32 | |
天鵝向來給人優雅絕美的形相,所以作家筆下的人間仙境總要在湖面上增添幾隻雪白悠游的天鵝;也因此芭蕾舞中有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古典樂動物嘉年華裡,天鵝是一段大提琴的幽美獨奏。
然而前幾天紐約時報卻登了一篇關於天鵝殺手的報導:一處位於紐約布魯克林區的公園,園內大湖住了兩對白天鵝,一對在湖南端,另一北端,兩家一直相安無事。但今年兩對都生了小天鵝後,情況開始轉變,南湖的天鵝有四隻漸成長的小鵝,大概需要拓展領域,又仗著人多勢眾,便開始入侵北湖──北天鵝僅有一小鵝存活──由天鵝爸爸帶頭追殺北湖天鵝,牠騎到任何一隻被追上的北湖天鵝身上用力揮舞翅翼,企圖溺死牠們(這方式我倒親眼見過,我住處附近水池內的公鴨因爭地盤時,也是這樣騎到對方身上企圖將牠壓入水中溺斃)。 公園附近的許多居民看得怵目驚心,紛紛插手干預,花很多時間來巡衛保護北湖天鵝。當北湖天鵝被追殺得不敢回到湖邊時,他們帶著食物飲水來餵牠們;甚至還有人組織起來捕捉了北湖天鵝,企圖將牠們遷徙到園內的另一小湖,但因其中一鵝逃脫回到舊家而宣告失敗。 居民還打了許多緊急電話,要求市、州政府之有關機關出手干預,但所有機關均以野生動物應任其按大自然法則自由發展而拒絕干預。 這篇報導還在網站上激起了一百多則的熱烈回應,有人護衛北湖天鵝,有人嘲笑這些人庸人自擾,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這報導讓我聯想到有些鳥類,每胎產下二至三卵,但父母總是先餵長鳥,以確保至少一鳥能存活。往往長鳥稍大點便開始迫害弟妹,不是把牠們活活啄死,就是推下窩去。而鳥父母總是袖手旁觀,決不干預!這種畫面我雖然看過多次了,但每次看到時還是忍不住便要激動起來。從那些鳥類本能的眼光看來,那些長鳥之下的弟妹們不過是多生下來的保險──萬一老大不幸出了意外,牠們好升級頂替。 我看過最殘酷的是BBC “Life of bird”系列中一種頭上有紅冠的中小型水鳥。牠們一胎產了七八隻小鳥,但養育過程中父母總會突然開始挑中一幼鳥聯手進行摧殘,每當這幼鳥出聲討食時,父母不餵牠反而啄牠,往往到最後不是被啄死,就是被虐待到不敢再出聲討食而活活餓死;然後父母又轉移到下一新目標。有些季節甚至一窩幼鳥全給父母折磨死了。專家的解釋是,父母鳥大概是因居住環境食物多寡的變化來啟動或停止對子女的摧毀,如果今年的“收成不好” 那父母鳥的本能是以自保為先。 半個世紀前仍住在非洲南部沙漠邊緣的遊獵民族也保有人類版近似的習俗,這種遊獵民族據說最像人類先祖還未發展農耕定居下來的生活型態。其族懷孕婦女生產時必須離開家族的棲息處到外圍事先準備的“產房” ,如果生下來的小孩四肢健全且健康就帶回族內,要不然立即活埋處理掉。這決定權完全在產母之手,其他人──包括父親──並不干預,生下來沒有通過母親檢驗的胎兒視同難產而死,他們的習俗是小孩帶回族內才算真正出世。這民族因遊獵的生活型態必須不時遷徙,幼兒在大到四五歲可以自己跟得上族人遷徙前都得靠母親揹負,除了小孩外婦女們還需要揹負炊煮器皿,常常揹負到接近自身的重量──而她們又往往因吃不飽而體重較現代社會的婦女輕。因為遷徙需要揹負幼兒,婦女一次只能有一個四五歲下的幼兒,因而她們的生產間隔被推長了,所以更不能將時間精力浪費在一前途不看好的嬰兒身上(想必人工墮胎也是習俗之一,因為保險套現代社會才有)。這些個理由,紙上談兵講起來非常合情合理,但要一個母親親手活埋自己剛生下來的嬰兒,又是何等艱難痛苦的現實。我想宗教信仰的產生,一定與先祖許多這種刻骨銘心的痛苦掙扎有關──在現實裡既找不到兩全其美的解脫,只好求助於另一空間。 不僅是大天鵝領域性強,生性兇猛,連比牠們小一號的加拿大鵝亦如此。以前我上班的辦公室濱臨舊金山海灣,中午吃飽飯出去散步常會碰見牠們,只要你稍微走近些,便會有一隻當家雄鵝朝你聒聒叫地衝了過來。因為打獵管制,近年來加拿大鵝繁殖過盛,春秋兩季遷徙時常聽到牠們飛翔中的連絡叫聲,大得好像就在屋頂上飛過一般;總讓我幽然生出懷古之情,自覺好像回到了唐詩宋詞裡邊塞雁飛的情境。關於雁的詩句,我讀過最喜歡的是這句“寫不成書,只寄得相思一點”(張炎,孤雁)──作者從“雁字成書”這樣的陳腔濫調裡翻生出一句既有巧思又有意境的新句。 因為數量大增而野地大減,近來連我家所在的矽谷大都會區內,都有加拿大鵝過境暫停;搞得居民寫信去社區董事會要求大家不要餵牠們,以免牠們養成習慣年年都來,弄得水池附近鵝屎遍地,有礙衛生與觀瞻(也許是擔心禽流感也說不定)。野鴨倒是長年居住,不過牠們體小食量小,排泄物比較不是問題。有一陣子我發現有一對“駐池”野鴨,常常一到傍晚就不見了,清晨才又回來,好像專門來水池上班等人餵一樣;有時候我走過時牠們會遠遠地聒聒互叫幾聲朝我遊來,似乎在招喚彼此:『喂、喂,上工啦、上工啦!有人來了,趕快把可愛點的pose擺出來!』 由於美國高爾夫球場的繁衍,有些加拿大鵝乾脆放棄候鳥生活型態在球場落草為寇定居下來──有這麼多人工維護四季如春的廣大草坪,做什麼要想不開地南半球、北半球辛辛苦苦地飛來飛去討生活呢!於是這些喧賓奪主的加拿大鵝便成為美國許多高爾夫球場的入侵駭客,時常因護衛領土與球客起衝突──當然同時我們也不應忘記許多高爾夫球場都是從野生動物手中搶奪過來的野地改造成的──讓高爾夫球場管理局非常頭痛,他們用盡各種辦法:譬如自動噴水器噴水驅趕、定期播送槍聲或金鼓齊鳴的交響樂‧‧‧等等,但始終只能短暫治標;直到有人想到一以夷制夷的妙招──他把因傳統遊牧業衰退後現苦悶地失業在家悶豆芽的Collie牧羊犬給招回來上點在職進修新課程,讓牠們從趕羊改為趕加拿大鵝。這下子冥頑兇悍的加拿大鵝碰到比牠們更冥頑不化又天生精力充沛專愛追逐羊群──或濫‘鵝’充數──的再教育新Collie牧鵝犬,只好乖乖認輸搬家。 誰說“old dogs can’t learn new tricks”?以鵝易羊?──Piece of cake,my friend!汪!汪! 據研究許多鳥類在長途飛行時可以邊飛邊睡覺──或者說得更正確點,大部份的大腦已進入睡眠狀態──要不然候鳥遷徙時就無法一次飛個幾天幾夜才停下歇翼覓食,從這些候鳥長途飛行的腦電圖中專家發現,牠們的大腦可以shut down到只有一小部份控制翅膀等與飛翔有關的部位還有活動。當然這些半睡眠通常都不長,類似打個幾分鐘小盹,要不然飛偏了方向怎麼辦?我想這也是為什麼鳥類可以在睡眠中依然牢抓樹枝而不跌下樹去。試想我們人類要有類似的功能該有多好?我們可以在高速公路長途開車時任意打個小盹而不至馬上失控肇事;上班上學感到無聊疲倦時可以睜著眼睛就補睡個養神小覺──事實上我們生活裡多得是一些“閉上眼睛都可照做不誤” 的例行無聊工作,又何必讓整個大腦都清醒待命呢? 可是反過來說,也許有些人卻覺得大部份人早已經是窮其一生半夢半醒地活著了! 近來在Animal Planet頻道上很熱門的野生動物Soap Opera ”Meerkat Manor”──您大概工作忙,不知道最近有了野生動物連續劇這樣的新“出頭”吧?──臺灣好像翻譯為“狐獴大宅門” ;不知道為什麼Meerkat的中文翻譯為狐獴,牠們是mongoose族群的一支,而mongoose的中文卻叫貓鼬,明明與貓狐無親,卻名字上又是狐又是貓的,攪得人頭昏腦脹。Meerkat Manor我看得津津有味,可是很懷疑製片者為了製造Soap Opera的戲劇效果,許多地方故意誇張曲解牠們的行為;所以我去圖書館把實地研究了這些Meerkat十多年的一教授出版的同名配銷書給找來看了一遍。 我發現整本書最讓我心戚戚然難釋懷的是絕大部份雌性Meerkat短暫且坎坷的一生。 Meerkat像我們遊獵的先祖一樣是以近親家族為主的群居動物,不過牠們是女主當家,雖然也有一相配的男主,但發號施令統治整個家族的卻是女主。家族內的雄性成員可以由外加入──譬如男主大都外來,要不然與女主血緣過親,Meerkat會本能排斥不與交配──但雌性幾乎全是“家生”女兒,牠們也像蜂、蟻這些social insect一樣全家共同背負養育下一代的責任,甚至成年但未生育的雌性也能哺乳下一代。但同時也因此,成年的雌性Meerkat私下較量,希望自己生下的嬰兒能得到整個家族的所有資源,不願他人的嬰兒來競爭分享,減低存活率;所以懷孕的雌性一見有新生兒誕生便會找機會把牠們咬死,甚至吃了。這導致懷孕的女主總是未雨綢繆,先將同時懷孕或其他成年雌性──別忘了這些幾乎全是她的女兒、孫女、姐妹或甥女──驅逐出境;雖然女主生產後往往會允許未懷孕或已失胎的雌性回來,但女主通常是一年好幾胎地不停懷孕生產,這些成年的雌性便不停地被驅逐出境。Meerkat是領域性極強的群居動物,單一在外的Meerkat通常熬不了多久便被獵食或餓死、凍死了。有時被驅逐的雌性企圖重新加入時,只要女主一帶頭攻擊,整個家族便群起攻之,即使是那雌性所生的子女。這倒讓我聯想起紅樓夢裡描寫的社會也是身份重於血緣,探春依禮只自認是賈政與王夫人的子女,而以姨娘的身份來看待僕傭出身的生母趙姨娘;更指出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看見其弟環兒時──趙姨娘的另一子──站起來恭敬地行主僕之禮,而非擺出舅舅的架式來。這不過是兩三百年前的中國社會,可是現在看來已經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同樣地,三百年後我們現在社會的習俗中,又會有哪些讓未來人覺得不可思議的? 除了因懷孕的威脅驅逐外,雌性到了三四歲後成熟、經驗與體積都大到可以挑戰女主地位時也會同樣遭到驅逐,而且這不像懷孕的驅逐是暫時性,將來可能有轉圜的機會。總合上述的種種情況,我們可以發現幾乎所有成年的雌性都或早或晚很快地遭到驅逐;而這些被驅逐的雌性,除了極少數很幸運的可以加入另一家族成為女主,或與其他被驅逐的姐妹們共組新家族外,其他的將很快地被大自然淘汰了。 然而有多少雌性的Meerkat可以很幸運地成為女主?百分之一?百分之二?這從人類社會的眼光看來是不可思議的浪費與悲慘──試想如果我們的世界,除了寥寥少數的女主外,其他的女性都是二十歲以下的青少女或幼兒?而大部份的女性只能擁有童年與青少年這樣短暫的生命? 每當看見這種大自然裡其他生物之殘酷微渺的生命狀況,總讓我覺得,即使我們的社會仍有許多的缺陷不平,生為一個人我們還是應當覺得很幸運的──至少我們個人的命運有一大部份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 其實人不也與天鵝類似?我們都同樣有著優雅美麗與兇暴殘忍的一面。所不同的是天鵝只能凡事依循本能天性,而我們人類卻可以憑著自身的選擇與努力來增進我們優美的一面及減抑黑暗的另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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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社會萬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