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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1/18 00:08:50瀏覽3248|回應41|推薦381 | |
近午夜時我和比爾換上我們的“夜潛服”、額頭戴上探照燈便出發了。今晚我們不去奧克蘭的中國城,因為我聽說柏克萊的第四街上有一家高檔的義大利餐廳Eccolo,決定去那裡碰碰運氣。第四街附近是豪華商店區,酒吧裡一杯酒要$20元美金,跟我報信的那“夜潛”同行神秘兮兮地低聲道:『那裡有全雞呢!』彷彿唯恐給別人偷聽了。 到了那義大利餐廳後面的停車場,比爾關掉車燈關不熄火待命,我打開車門拿著水桶輕手輕腳走向垃圾箱區。 果然名不虛傳,一打開垃圾箱區的鐵門就聞見香味襲人,我悄聲掀開箱蓋──乖乖!散發香味的全雞殘骸!沾滿橄欖香油的法國麵包!一大塊客人沒怎麼吃的牛排!還有一大條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對勁的豬排肉! 哈哈,今晚中樂透獎了──我心中興奮道! 大概因此我沒像往常一樣注意四周動靜,等我伸展兩手各抓住一雞骸時,突然身後有人冷言道:『請解釋一下妳這是在幹什麼?』 當場被抓我羞赧地轉頭,看見一身穿優雅藍西裝的男士站在已被重新打開的鐵門外,我頭上的探照燈正照到他臉上,他很不爽地伸起一手擋光。我趕緊把手上雞骸放進水桶,轉熄探照燈。 『嗯‧‧‧』我躊躇著,考慮是否要說:“先生,我家中有五個嗷嗷待哺的可憐小孩,不得以才‧‧‧”,但最後還是決定跟他說“更離奇一點的事實”:『我在奧克蘭市區養了兩隻小豬,大寶跟小妹,其實牠們已經不小了,但還年幼,所以天天吵著肚子餓‧‧‧還有你們的垃圾箱是全柏克萊最棒的喲!』我最後又巴結地加了一句。 那看來像餐廳經理的男子嘲諷地揚嘴一笑,他身上傳來名貴的淡雅古龍水味,和我身上的垃圾香味相映成趣! 那男子恭喜我:『這是個可以讓人相信的故事,』又將手一揮:『請繼續!』 我轉開探照燈繼續“覓食”。 『妳應該找克里斯談談!』那男子在我身後又道。 『誰是克里斯?』我把手上的紅蘿蔔放進水桶內問道。 『這餐廳的首廚兼老板。』 我在灣區奧克蘭市的貧民區有一所小農場,農場的果菜園是“借用”住處隔壁的一塊空地,在公寓的陽台上我養小雞、蜜蜂,菜園角落有雞、鴨、鵝、火雞與兔子,公寓的後院裡還有兩頭豬。我的農場名叫鬼鎮農場。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幾年前當我和男友比爾決定搬離西雅圖時,我們帶著家貓開車環美三個月,親身體驗一些有興趣的新居住地,北加的舊金山灣區也是其一。出發前有人跟我說:『灣區那兒都行,就千萬別去奧克蘭!』在舊金山、聖荷西、柏克萊這幾個名城的照耀下,犯罪率全美屬一屬二的奧克蘭就如手足中最不成材、最沒人疼的一個。但我剛好向來對於不成材沒人疼的地方最有興趣,此外奧克蘭還氣候四季如春、城內許多老舊的art deco建築、街角有平易近人的社區小酒吧、大部份居民開著跟我們一樣破舊的老爺車。 剛來奧克蘭時我們搬進半山上的一所老舊大房子,跟一群虔誠的素食信徒合住,比爾跟我得常常偷溜到車裡才能喝酒、偷吃奶酪等違禁品。後來我在網路上看到一市區公寓的出租廣告,隔天我和比爾開車去看,那附近完全一副破敗的都市貧民區景象:有許多菸酒店、速食餐廳、外表似全身刺青的塗鴉空大樓及長滿野草垃圾的荒廢空地。我們找尋的地址帶我們來到一條短死巷內,一棟分隔成公寓出租的破舊1905 Queen Anne式建築。 當我和比爾有點迷惘地站在屋前等房東到來時,對街屋內走出一淡金短髮、腳踏高底靴的亮麗女郎,她帶著一隻看來足有七十公斤重的獒犬走到屋前的鐵絲網前向我們微笑招手:『嗨,我是Lana,Anal倒過來寫!』 我們上前去和她寒暄,一個穿僧袍的亞裔和尚恰好也從隔屋出來,他和Lana揮手招呼,然後他按除停在屋前汽車的防盜系統,坐進車內開走。 『以前我生病時,這老和尚會煮苦瓜湯給我喝。』Lana又跟我們說,她在此地住了15年,『現在好多了,幾年前我還會聽到有人跑過屋頂,一邊掃射機關鎗呢,現在簡直成了芝麻街了!』(指電視兒童節目芝麻街) 不久房東開著他的金色BMW到來,我們跟Lana道別走回對街,比爾低聲道:『這些鄰居好像很有趣,我們應該搬來這裡。』 過了數週搬進公寓後我們才聽說這附近又名:鬼鎮,因為街上有許多久閉的商店、房屋及像隔壁那樣長滿雜草及流鶯假髮的荒地。 我們搬入當天,一男子在隔幾個十字路口外的Carl’s Jr速食店前被人開槍打死。 我父母是60年代回歸山林的嬉皮墾荒者,我生長在愛達荷州的一郊野小農莊,雖然後來墾荒失敗父母離婚,我跟著母親妹妹搬到鎮上居住,兒時的農莊生活一直深印心中。近年美國興起一股城市農耕風氣(各大城市都有社區菜園等組織),在西雅圖時我就開始在後院種菜、養雞及蜜蜂。搬進鬼鎮後我立即跟比爾整理隔鄰空地,做起沒牌照的偷耕佃農(後來才碰見地主吳先生,得到允許)。有了果菜園後我開始加入雞鴨鵝,然後火雞,之後一養兔的朋友遠行前把她的兔群給了我。我的雞鴨鵝火雞都是不同於商業飼養的傳統純種,皆從網路郵購,連蜜蜂也是,當初寄來時郵局員工聽見裡面的蜂群嗡嗡作響,嚇得局長親自打電話來請我“儘快取走”。 一晚我和比爾去奧克蘭的中國城晚餐,大概喝了太多青島啤酒,走回停車處時我們好奇地打開一路邊垃圾桶看看,發現裡面有很多看起來還頗新鮮的青菜,『這個我們能吃嗎?』比爾拿起一片皺捲的甘藍菜葉問道。 撿垃圾回去當菜煮?我噁心地搖搖頭──但下一刻我們倆同時想到家中的兔子! 此後我跟比爾一週兩次去中國城替我們的雞兔“覓食”,有些深夜路過者會對我們這兩個看來還算整潔、頭上戴著探照燈的白裔男女投來好奇眼光,一次一男子還很好心地拿一個空可口可樂罐要給我! 我們的兔子很喜歡我們帶回去的青菜、蘿蔔、蘋果、梨等,牠們不喜的木瓜、西瓜等我們就給雞吃。之後我發現雞產的蛋蛋黃變紅,味道更好。 一次我跟比爾去見識一個我們聽說的東灣糕餅店,店後的停車場有四個鐵製的大垃圾箱,全裝滿過期滯銷或沒作好淘汰的麵包糕餅,一週七天、全天免費供應。雖然有標誌道:“只供餵養動物”,但卻養活了附近的許多嬉皮、龐克及其他“都市覓食”者。偶而也有像我們這樣的一般大眾出現,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些堆積如山麵包,然後有點臉嫩地趕快撿幾條匆匆離開。 雖然我們是來拿兔食(據說法國人餵兔子過期的法國麵包),但比爾從一堆法國麵包上撿起一個肉桂卷,當場便放進口中試咬一小口,『味道還不錯!』他結論道。 看得我既噁心又妒嫉。(那時我正進行為期一月的只吃自己農場裡生產的蔬果肉食,每天餓饞得七葷八素) 養豬之後,我跟比爾從客串晉升為專業的Dumpster Diver(垃潛者),以前我們只揀青菜蔬果,現在不管是吃剩的帶頭烤鴨或餛飩水餃、炒飯炒麵,一概照單全收。但後來我讀到成長的幼豬需要蛋白質,從前的挪威養豬者都是餵小豬魚來提供蛋白質,一直餵到最後幾週才改用玉米水果來消除豬肉中的魚腥味。 因此一晚我們來到中國城三益魚店的垃圾桶前,比爾大膽地劃破一看來汁液淋漓的黑垃圾袋,瞬間怒放的腥臭讓我們忍不住轉頭乾嘔,好半天止嘔後才撥開裂縫,看見裡面裝滿魚頭、肚臟、魚鱗及魚尾等棄物。一個我們偶而會遇見的流浪漢剛好此時朝我們走來,以前他總會跟我們伸手要錢,但今天他看來似乎含淚朝我們搖頭,等他走近時我發現他手上拿著一張髒皺的一元紙鈔要施捨,我忍笑拒絕了好幾次,他才終於放棄走開。 但即使這樣三天兩頭就去中國城垃潛,我們日漸長大、食量巨增的大寶小妹仍常不滿足,慢慢地牠們倆對一開始欣喜若狂的魚餐冷淡下來,有時牠們吃到一半會停下瞄我一眼,彷彿是在說:『就光餵我們吃這些?同樣是垃圾不也有等級之分?』我發現牠們最喜歡的是人吃的熟食,因此我和比爾開始從走出中國城,將我們的目標移向奧克蘭及柏克萊附近的一些高檔餐廳。 後來有一晚再去義大利餐廳Eccolo垃潛時我又碰到一位年輕的助廚,他聽那穿西裝的經理說過我,對我養的豬頗有興趣,我們聊了一下大寶與小妹,末了他也跟那經理一樣說道:『妳應該來找克理斯談談,他可能會對妳的豬有興趣,早上來最好!』 第二天下午我剛好去那附近購物,於是鼓起勇氣走進Eccolo,那時已下午三點多,但餐廳內仍有幾位雞尾酒客。領檯的金髮美女迎上來問道:『一人午餐?』 『不是的‧‧‧』我突然羞赧結巴起來,『有人跟我說‧‧‧我應該來找克理斯談談‧‧‧』 領檯微笑問道:『是關於?』 『我的兩頭豬!』 她顯然大感意外,但還是優雅地答應一聲,消失進廚房。 趁此空檔,我抬腳查看了一下鞋底,果然它們傳來熟悉的豬寮“香”。 克理斯是個五十多歲的高個男子,一頭鵝毛細柔的雪白髮,兩眼和善貌,但此時似乎透點不耐煩。 我向克理斯道明原委,他好奇地問我為什麼會在奧克蘭市區養豬?我跟他解釋我的愛惜資源難忍浪費理念,並告訴他我靠垃潛來養這兩頭豬,還有我想自製火腿、鹹肉等豬肉產品(因為自養的牲畜美味過購買的商養品百倍)。 克理斯說他也曾養雞多年,從餐廳帶廚餘回去。然後我們又談到有關飼養與屠宰牲畜之事,克理斯跟我描述他在法國時學會的人道殺雞法:拿尖刀割雞舌下的大血管,雞只扭抖兩下便翹辮子。 我原本只打算跟他坦白夜潛他餐廳垃圾箱一事,但因為越談越投機,我忍不住脫口道:『教我怎麼製作salumi(義大利香腸,披薩上常有)跟火腿,我送你大寶的一隻美腿做proscuitto(一種生吃的義大利火腿)。』 沒想到克理斯竟爽快地一口答應了,他每個禮拜一二(需時兩天)在餐廳做salumi,他說只要我發誓絕不跟人透露秘方,我可以來觀摩學習。 結果兩天後垃潛時我竟意外碰見克理斯,他起先沒認出是我,嚴峻地問道:『請問妳在此處有何貴幹?』過後我怕得罪了他,趕快寫email去道歉,說希望沒嚇到他。克理斯回信說沒事,解釋因為看見一可疑男子坐在沒熄火的髒賓士車內(比爾),心中正奇怪,剛好我又戴著探照燈從陰暗的垃圾區驀然出現,因此一時沒認出。克理斯又說想看看我的農場。 就這樣一個禮拜後我開始到柏克萊的知名義大利餐廳,跟首廚學做salumi。 我養的雞鴨鵝等都是自己宰殺,本來我也很想嚐試自己殺豬,但最後還是缺乏信心放棄。我打電話找了許多屠夫,但沒人願意大老遠地跑來灣區幫我殺豬,幾經波折才終於探聽到有一女屠夫在幾十哩外經營屠宰場,收費一百五。我計算了一下,這兩頭豬從購買到屠宰大概花費了六百美元(當然不算我跟比爾六個月的垃潛勞工),換來了約值兩千元左右的上品豬肉。大寶屠宰後我載到克理斯的餐廳,由他親自操刀用義大利的肢解方式處理成各款豬肉。後來我用從克理斯那裡學來的知識,將大寶的一部份製作成salumi──美味、實在太美味了! ※※※※※※※※※※※※※※※※ 此文譯寫自Novella Carpenter 2009出版的書:”Farm city—the education of an urban farmer”。她曾就讀加大柏克萊分校的新聞研究所。此書出版後Novella的農場又添加了羊,她有一部落格:鬼鎮農場,http://ghosttownfarm.wordpres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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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