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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02 11:06:17瀏覽442|回應1|推薦8 | |
猶豫了二十年終於回家了,心情不像遊子歸來,也不是倦鳥知返,說不出什麼樣的心情,跟文章、詩歌、小說中返家的描述完全不同,沒有歡喜,沒有思念,沒有回憶。 因為我的故鄉,河南孟縣(今之孟州市,屬焦作),早在記憶中消失了。媽媽說我三歲左右回過老家,三歲太小沒有任何記憶。心中的老家孟縣是從爸媽、二姑口中的零碎穿梭起來的,老家的圖像是有點虛無。但是又很真實的從父母、二姑口中聽到:老家的大柿子樹、棗林、大白菜、幾層高的地窖………。父母對故鄉的思念,一遍又一遍的回憶,故鄉在內心深處早已有了清晰的圖像,再加上一些歷史檔案的串連,故鄉是如此的清晰,回家的衝動一直揮之不去。 但是拖了二十多年,我一直沒有回家,幾次在鄭州想回去,下不了決心.就這樣一拖就是二十幾年。大陸改革開放以後,我偷偷蹓到大陸(那時台灣對大陸還沒開放,偷去大陸是違法的。)看我哥哥們。大哥在成都、二不哥在長春、三哥在寶雞,我們就約在成都見面。後來我又約大哥全家到香港玩;約二哥到台灣、到美國。我跟侄子們也一直保持聯繫………..可是我一直沒回孟縣老家。 改革開放後很多同鄉回老家,帶來一連串不幸的消息。對媽媽我們以報喜不報憂的原則,選擇性的告訴一些家裡親人的情況.那時媽媽已八十多歲了,爸爸去世多年,我們封鎖所有的壞消息。媽媽從聯繫到家人的那一刻,就不斷地提醒我們年節一定要我們寄錢回去。 媽一直想回家看看,除了要到孟縣,媽還想去湖北仙桃市看看她的親妹妹-我的姨媽。我們安排姨媽到香港跟媽見面,後來又接姨媽到台灣住了幾個月。對媽媽想去大陸的事,我們找各種理由搪塞拖延,其實我們是怕媽媽瞭解家裡的情況後她受不了,這一拖就是十多年,媽媽一百歲辭世,終究沒有回家。 到了鄭州又在鄭州拖了兩天,終於下定決心,跟家人通了電話,約定時間回家。在鄭州前往孟縣的車上百感交加,只是近鄉情怯?還是懼怕面對現實?實在搞不清楚自己複雜的心境。 在通到孟州市的路上,我在紊亂的思緒中現出了一點頭緒,我有幾個理性的決定:一、不主動問過去的事,尤其是文革時家人的遭遇。二、不主動要求上墳。三、千萬不能哭。我的決定是根據同鄉斷斷續續帶回來的消息,同時根據很多人返鄉的經驗做出的決定。 見到堂弟之思,跟想像的沒有不同,一個典型的北方鄉下老頭,唯一令我吃一驚的是-堂弟比我小四歲,看起來比我大五六歲。堂弟因為我的到來十分興奮,不停地告訴我家裡的歷史,一觸到家中的不幸,我就把話題岔開,我真的不忍心聽,更怕聽了忍不住掉淚。 為了不願聽家裡的故事,我拚命講話,我說:「九二年到九三年我到過鄭州兩次,跟鄭州市政府簽了很多意向書,包括好幾個河南大都市-鄭州、洛陽、開封火車站改建案,本來打算在鄭州建立一個根據地,然後回老家,看看家裡有沒有人願意到鄭州創業。沒想到九五年陳水扁當選市長後,我被政治迫害,數十年積累的財產、信用,一夜之間盡付流水,同時因為莫須有的欠稅官司,害我不能出境達十三年之久,一直到馬英九當選,我的冤屈才得昭雪,我才能自由出境,但是此後心情複雜,一直拖延,所以到今天才回來。」 「回來就好了,以後要常回家,帶嫂嫂、侄女們一起回來,過過鄉下日子。」 「好的,等天熱點,我會帶他們一塊兒,還有小外孫女……….你們也到灣來看看。」 「對呀!我們都鼓勵爸爸什麼都不要想,好好享受餘年,錢不是問題,環遊世界都可以。」之恩弟弟的女婿張舟是一個精明幹練、精力充沛的商人,生意做得不錯,對岳父很孝順。 「文化大革命咱家還不錯,因為國民黨時代咱家雖然很有勢力,但是沒有欺負過人,解放後沒有人檢舉我們,文革平安渡過。」在第二天的晚餐,堂弟終於談到過去,我不想聽,可是來不及阻止,也沒有理由阻止。 「十年文革只有二伯(我的二叔叔)被反革命罪鎮壓,只有一個堂哥跳井自殺……」 「為什麼跳井自殺?」有一個堂哥跳井自殺是我沒聽過的事,所以忍不住要問。 「堂哥是軍校畢業,畢業那年碰到解放,堂哥因為是學生沒有上過戰場,開始沒有整他們,把他們全部調到新疆,沒多久調回來,文化大革命他被鬥得很慘,有一天半夜他跟二伯講:『爸爸,不要緊,咱們都沒做過虧心事,好好活下去,不會有事的。』第二天找不到人,後來在井裡發現屍體,可能跟他爸講完就自殺了。………….二伯屍體用草蓆一捲就埋了…………..堂哥弄了一口薄棺…………………」 堂弟的話沒講完,我就淚如缺堤,忍不住哭了起來,堂弟跟著哭,一些晚輩也跟著哭。我的淚不只是為一家一姓的榮枯,也哭一個世代中國人的苦難,中國竟有這麼一批善良、老實的老百姓。叔叔被鎮壓(我一直不敢問怎樣死的,當年老鄉傳來的消息是鬥爭大會完了以後,被亂棍打死的。),堂哥跳井自殺,家裡財產全被沒收,一輩的家人沒有受教育,書香門弟突然一代人全成農民了。堂弟對所有的不幸都不抱怨,反而認為「咱家因為在國民黨時代沒做壊事,而沒有人檢舉。」否則苦難要更多一些。心中有說不出的委屈、不平,但不能多說,我的委屈、不平在站在一個歷史的角度,堂弟不會瞭解,我也不願多說。 「好了好了,災難都過去了,好在下一代都很健康,也都受很好的教育。」我強忍悲痛,轉移了話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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