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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之水
2007/10/26 13:38:38瀏覽5252|回應0|推薦2

委員長今天批公文的速度特別慢,原因是心不在焉,批完公文照往日習慣是讀書時間,近年來讀書習慣改變,很少讀西方翻譯書籍,只反覆重讀陽明理學以及曾胡語錄,曾國藩家書之類的書籍,但是今天心神不寧,看不到兩頁發覺完全無法集中精神,繞室走了幾圈再坐回書桌,翻了幾頁還是讀不下去,對一個飽經憂患而意志堅強,生活規律的人,這是少有的現象。淞滬會戰、南京淪陷都沒有影響讀書習慣,讀書一方面是因為有強烈的求知慾,一方面想用讀書來培養自己鎮定、有恆、堅毅的性格,因為委員長深信鎮定、有恆、堅毅是做大事的基本條件,但是今天一直心神不寧,實在無法看書。

「劉副官,幫我接布先生電話」,委員長開門命令劉副官,電話接通了。

「委員長,這麼晚了打電話來是不是有急事?」陳布雷已經睡了,從床上爬起來接電話。

「是的,是的,請你來一下」委員長語氣有些急促,但是很禮貌,陳布雷飽讀詩書,文筆很好,心思細密,對委員長忠心耿耿,而且陳布雷淡薄名利,對委員長知無不言,不會為拍馬屁而有一句違心之論,陳對蔣的忠不是愚忠,蔣深知此點,所以蔣對陳布雷非常敬重,蔣有重大問題經常徵詢陳布雷意見之後才做最後決定。

「布先生,華北戰局非常不樂觀,豫東日軍集中兵力向豫西進犯,我已下令所有國軍向豫西山區轉進,河南如果淪陷,敵人可以直驅武漢。一戰區程司令官來電稱參謀長晏勛甫建議決黃河堤防用水來淹日軍,用水來阻敵。但是我知道目前是枯水期,即使黃河決堤,水量也不大,阻敵效果不會很好,但是一個月後河水就會高漲,水是無法控制的,將來洪水帶給百姓的災難………」委員長語帶哽咽,話說不下去了。

陳布雷低著頭久久不發一語,委員長也低頭陷入沉思,幾分鐘後陳布雷開口了:

「報告委員長,德國顧問法肯豪森在民國二十五年對委座提出之對日抗戰建議案中就提到用黃河之水來阻敵的戰略,在中國歷史上以水攻敵的案例很多,在西方荷蘭也曾決堤水淹法軍保衛家園成功的例子,水攻一定會有效。黃淮平原無險可守,最利於日軍機械化部隊作戰,目前情勢只有決堤可阻日軍,至於百姓疏散、救濟問題,可以預先佈置,正因目前是枯水期,水量不大,水流慢,淹水區水不會太深,決堤是阻止日軍進襲河南,而非淹死日軍,水流慢而淺,百姓疏散比較容易,傷亡也小,假如拖到下個月水量大再決堤,效果可能好些,但是戰區是否可以再守一個月是個問題,而且水大百姓死傷恐怕更嚴重。」

「先生說法非常有見地,那就這樣決定吧!百姓會不會怪我,歷史會怎樣批評我,我是不計較的,知我罪我豈唯天呼?」

「委員長不必自責,罪魁禍首是日本軍閥,這些喪盡天良的軍閥遲早會遭到報應的。」

「好!通知程長官、總司令,決堤案要保密,疏散百姓以及救濟工作要盡量做好,叫他們放心去做,責任由中央承擔,時候不早了,先生回去休息吧!」

五月底的北方雖然春花燦爛,但卻還有幾分涼意,黃河堤上晏勛甫,國軍中將,一戰區參謀長跟黃河水利委員會河南修防處主任陳慰儒一起漫步,五十步外跟著兩個侍衛。

「鄉長,聽說你昨天頂撞了程長官」,晏勛甫語氣平和地問,晏勛甫在河南多年,深知陳慰儒的倔脾氣。

「參謀長,是程長官叫你來做說客?」,陳主任口氣不好

「不是不是,咱們什麼交情,何況我也算半個河南老鄉,咱們的事是公事也是私事,咱們講的是理,是不?」

「這麼說我聽得進去,我堅決反對黃河決堤,別用委員長來壓我,昨天我跟程長官說照河工老習慣五月曬河底,五月水少,決堤阻敵效果不大,六月、七月隨時會泛大水,決堤容易護堤難,大水一沖無法控制。一九三三~一九三五年河北、河南黃河多處決堤,氾區遍及冀、豫、魯、皖、蘇各省,大水所到之處房屋、牲畜、田園盡沒洪流,災民死於饑餓、病疫不可數計,浮屍遍野,慘不忍睹。我的工作是修堤護堤,今天叫我決堤,老長官呀!黃河兩岸的百姓都是我的鄉親,幾千年來他們世代自動編組,青壯年都參加修堤護堤工作,我能發動他們去決堤嗎?」,陳主任越說越激動,嗓門也越大,最後近乎吼叫地質問晏勛甫。

「主任,你錯了,我身為軍人,我的責任難道不是保家衛國?可是你知道目前的情況有多糟?五戰區李宗仁魯南兵敗,下令向豫西撤退,日軍進逼開封,本來台兒莊大捷以後委員長命令各部集中徐州、魯南追擊日軍擴大戰果,沒想到唉!結果反勝為敗,萬一河南淪陷,日軍可以南下直驅武漢,往西北進軍山西,武漢不守,大西南、許四川都可能不保,鄉長呀!不可以因小失大呀!枯水期的問題我們早向委員長報告過了,侍從室主任林蔚生在電話裡跟我說,日軍可能聽到決堤就會停止前進。程長官已經請求中央再撥十萬元作為疏散之用,鄉長……鄉長……」。

陳主任張著嘴傻傻地瞪著晏勛甫,眼睛充滿淚水:

「你們早就決定的事,為啥還找我這個小人物商量?我沒有力量反對決堤,我不反對又愧對百姓,好吧!我會協助決堤,但是我不撤退,讓我淹死……讓我淹死………

陳主任突然坐下嚎啕大哭,晏勛甫一時之間嚇呆了,也連忙坐下,晏參謀長久歷戎行,見多識廣,但是從來沒看過一個北方大漢坐在地上像嬰兒般地大哭。

「主任、鄉長,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我跟河南鄉親的交情你很清楚,黃河決堤是我建議的,我難道是為了升官?我的官還不夠大嗎?問題是假如重慶失守我們會亡國呀!」,晏勛甫哽咽地說,晏的話突然停住,淚如決堤,再也不能控制,他也想放聲大哭一場,但是想到身為國軍將領,不宜,他忍住了。

「鄉長,日本人是魔鬼,不可輕言犧牲,要活著,好好的活著,我們要報仇,我們要看著日本鬼子滅亡。」

「對!參謀長,我聽您的,請您跟程長官報告,我陳慰儒聽命行事。」

「好!陳主任,我知道你的痛苦,我們一起盡力做好疏散百姓及救災的工作,決堤的事由工兵營去做,你參加計劃就行了。」

兩人步下河堤坐上參謀長車子,一起回司令部,五天以後國軍展開「時日曷喪,吾與汝皆亡」的決堤行動。

黃河決堤定案後,六月四日在趙口開挖,但是趙口河堤非常堅固,係磚石堆積多年而成,沿河居民稱之謂「金堤」,河堤內側過於陡斜,士兵難以立足,挖掘困難,六月五日商震與參謀處長魏汝霖親往工地督工,下午用黃色炸藥炸開石基,開始流水,但河堤內側坍塌又將水道堵塞,決口失敗。六月六日在第一次決堤上游第二次決堤,七日下午完成決堤,但因水流線移動,砂洲阻塞口門,決堤又告失敗。六日上午蔣在珍師長到花園口視察,認為是決堤最佳地點,因為花園口黃河水道曲彎易於放水,且可將部份河水導入賈魯河,減少百姓損失。六月九日新八師工兵爆破河堤內側石基,上午八時花園口河堤終於決口,一開始水勢不大,一小時後因河水沖刷缺口,蔣師長並派炮兵轟擊決口河堤,口門愈寬,水流漸急,此後河堤即不斷自行崩塌。趙口也因連日大雨,河水高漲,自行潰決,與花園口河水合流,黃河之水部份果然流入賈魯河,東南向淮河方向漫流。

六月十二日水流至中牟縣,日軍第十四師團及十六師團緊急撤離。日軍從第五、第十、第一百十四師團抽派工兵及架橋材料配給第十四師團,十六日又從第一軍調來工兵第二聯隊及渡河材料協助十四師團脫困。

六月十五日水流到尉民附近,日軍又動用大量工兵協助十六師團逃離泛濫地帶。

六月十七日空軍空投六十餘噸之糧食、衛生材料等。

黃河決堤後日軍於七月七日左右脫離泛濫區,我政府動員大批兵工及民力趕架新堤將黃河引向東南導入淮河。

黃河決堤放水以後,程潛在當天深夜向蔣報告。

決堤的同時,政府展開勸導當地居民遷移,並撥專款安置、救濟工作,河南民政廳長方策,第一區專員公署專員羅震等率領所屬地方首長全部投入疏散百姓及救濟工作,但是泛區過大,許多百姓也不知嚴重性,拒絕遷離家園。

黃河之水滾滾而來,淹沒河南、安徽、江蘇等六十餘縣,黃氾區廣達數十平方公里。河南省政府,河南賑務會在平漢,隴海路沿線設十三處收容所安置難民,並將部份災民移墾豫西鄞伯、唐河及陝西黃龍山,但是多數災民四處漂泊,自生自滅。至於皖、蘇兩省淪陷區的災民,地處敵後,政府更是無法照顧。

黃氾區之水不深,但是因為地形平坦,水流無處可去,形成泥沼地區,無法耕種,水淺也無法行舟,形同廢地,但是也不利軍事行動,尤其是機械化部隊行動。

黃氾區到底有多大,始終是個謎,不同資料記載從一萬多平方公里到五萬多平方公里,正確數字待考。

黃河氾濫到底死了多少人,也是個謎,不同資料從死傷不多到死三十萬人,死九十萬人都有,據參與黃河決堤之國軍,二十集團軍總司令部參謀處長魏汝霖主持決堤工作,據魏之回憶[1]:「黃河決口成功,造成廣漠無比的大氾濫,寬數十里,水深僅數尺,尤以決口初期水流極緩,開封南北全為沙地,故災區人民扶老攜幼,均平安逃至平漢路豫西地帶,政府分發大量救濟金,非但無任何人員傷亡,那豬、狗、牛、雞,都隨人走避,並無損失,至於耕地之破壞,村落房屋之煙(淹)沒,當所難免,當年全國人民都有焦士抗戰之決心,只要能阻止敵軍,有利抗戰,任何犧牲,決無怨言。」

魏汝霖的回憶寫在四十年後已經沒有任何顧忌,以黃淮大平原的地勢平緩、廣大、水流緩而不深,百姓來得及逃命,淹死人不多應屬可信。但災區過大,許多鄉鎮百姓猝不及防,洪流所到之處田園廬舍盡付流水,災民先設法防堵,但洪水滔滔不絕,發覺無法挽救,爭相徒手奔逃,水深之處災民攀上屋頂、樹梢等待救援,或抱浮木順水漂流,能逃出者九死一生,身無長物。大水後飢荒接踵而至,災民食糠粕、高梁桿,或至觀音土[2]充飢,沒多久災區發生瘟疫。

魏汝霖的回憶錄顯然沒有考慮到大水之後的飢荒,以及死於瘟疫的百姓。直接死於大水的到底有多少人?目前的資料從魏汝霖的無人死亡,到三十萬人、五十萬人,甚至九十萬人都有,真實數字可能是千古之謎。

八月十七日黃河水利委員會代理委員長王郁駿正式公佈防氾工程計劃,北至花園口、南至周家口、東南至顈海堤山,堤長五百里,高二公尺,從七月三十日開始到八月二十五日完成三十多公里的新堤,民國二十八年由鄭縣經中牟、開封等九縣至豫皖交界處續修了二百七十餘公里,但是戰亂工程倉促,斷斷續續,工程品質不良,時有崩塌,黃氾洪流始終無法約束入漕,廣大黃氾區阻隔了敵軍,也給中國百姓帶來持續性的災難。

一直到抗戰勝利,在「行政院水利委員會」服務之朱光彩先生奉命擬具「黃河花園口堵口後堤工程局組織簡章」,後來接該工程局局長,據他的回憶[3]

「查彼時負責試驗工作者為我國水利專家譚葆忝先生。民國卅四年八月抗日戰爭勝利時,光彩服務「行政院水利委員會」,奉命擬具「黃河花園口堵口後堤工程局組織簡章」,以為施工之依據,黃河水利委員會趙兼局長守鈺(守鈺)辭職,水利委員會薛委員長篤弼(子良)囑由光彩接任,並求教於堵口工試驗負責人譚葆忝先生。

七、八、九冬月大汛期間,一方面從事橋樁及埧頭加強保護工作,一方面積極購運器材,東西埧頭堆積堵料、柳枝、石塊如山、土車、牛車、汽車、火車,新舊雜陳絡繹不絕,誠蔚然壯觀矣。十月大汛過去,全體員工無不磨勵以須、晝夜辛勞,均有滅此朝食之感。光彩夫婦日不到出而到。工地日已落而仍不息,雖狂風中灰,身履險境,亦不覺其苦(內子曾墜落橋下幸未遂波而去),如是者歷時半載,習以為常,而工地情形得以一目了然,如有所見所聞,隨時與各單位洽商檢討改進。救濟分署運來大批物資、器材、從無間斷。內子上工,經常携一背囊,中滿餅乾、棉花、紅藥水等,工人中有破皮流血者,常為其裹傷、慰問、贈以餅乾,表示同情,久之均異常親熱,會龍後、趙委員長贈以「巾幗英雄」錦旗,此老獎飾後進,無微不至。」朱光彩夫人是德國人,嫁雞隨雞,說得一口河南國語,襄助夫君修堤,出生入死,「巾幗英雄」當之無愧。

「省政府劉主席茂恩(書霖)每於夜半電話詢問:「各縣送料如何,各縣長親帶民伕到工否?」某次,我答以沒有看見新鄭縣長,翌日省府會議,即將該縣長撤職,足見全省官民重視堵口工程之一斑。」

後堤期間,因為部份黃氾區是在中共控制的地盤,但是為了共同築堤的大原則,雙方展開多次停火談判,因為雙方沒有互信基礎,爾虞我詐,多次談判不成功也耽誤了工程的進度,後來甚至勞動在華調停國共內戰的馬竭爾出面保證,雙方才達成停火協定,工程才得以順利進行。

「黃氾區歷時九年,數百萬人豫省同胞處於水深之中受盡痛苦,故汛區父老期望堵口成功亦最切,猶憶在卅六年二月某日光彩親見一老人跪在口門上懸橋,向南叩頭默禱上蒼,早日合龍,以便重回家園,建設家園,此種景像,見之令我心酸落淚者久之。敢不殫精盡慮,完成任務乎。」

「在某年元月間,橋樁第二次破沖毀時薛委員長電令,有該員應與橋共存亡之語。是時光彩夫婦也抱定再接再厲,不成功即成仁之決心。」

「卅六年三月十五日晨,口門終告合龍,下午薛委員長自漢乘車到工,嘉勉曰:「蒼天不負苦心人」,蓋此語己寫盡工地千萬員工艱辛矣。」

黃河大堤峻工,黃河回歸故道,距花園口決堤阻敵整整九年,九年來多少生命葬身洪荒,多少田園荒蕪,多少災民流離失所,多少災民死於饑餓、病疫。

百姓的犧牲究竟換來什麼結果呢?我們無法從零亂的史料找到正確的答案,中共官方把花園口決堤定調為蔣的罪狀,擴大死亡人數,同時否定黃河氾濫有阻敵效果。但是,我們從民國二十七年六月花園口決堤河南一直到民國三十三年才在日軍一號作戰時淪陷,阻敵長達六年之久,其成效可知,如果民國二十七年沒有花園口決堤,非但河南淪陷,而且武漢不保,陝西亦將淪陷,毛澤東可能早已變成日本人之階下囚矣!

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後還,千百年來黃河之水滋潤著北方大地,發怒時又給農民帶來災難,千百年來兩岸的百姓勤苦的築堤、護堤、守堤,不讓妳發怒。只有這一次,百姓自動決堤放水,與侵略者共赴洪流。

在此敬悼因花園口決堤犧牲的百姓,歷史永遠會記得你們的!



[1]  傳記文學六十八年十月號-魏汝霖作品「抗戰時期黃河決口真相」

[2]  細白泥土,食之有飽足感,妳而很快腹脹而死

[3]  中原文獻朱光彩回憶錄-黃河花園口堵口工程重要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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