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8  《中華讀書報》宋平

2013年，經歷了連續數年的高速成長後，全球電子書銷量的增速開始放緩；在亞馬遜等電子商務的威壓之下，連鎖書店頹勢盡現，但曾被認為必將消失的獨立書店，卻綻放出個性化的溫暖光芒；自助出版在2012年震撼出版業之後，今年繼續發展，並在類型小說中找到了一席之地；而谷歌圖書掃描案與蘋果價格合謀案的告一段落，加上美國圖書館與大型出版商的和解，似乎預示著大眾數位閱讀已走出紛擾不斷的初生期──或者說，傳統出版業終於接受了這充盈著無限力量的新生兒。

1.專業出版集團表現亮眼
根據《出版商週刊》在年中給出的2013年全球60大出版集團排名（根據各集團2012年的財務資料），全球前10個出版「大戶」的名單幾乎沒有變化。不過，這10家公司的收入占60大出版集團總收入的比例從2011年的57%下降為55%，原因之一就是因為有更多的「新玩家」進入了市場。排在第20至50名的公司總收入占比從2011年的21%成長為25%。中國出版集團和鳳凰出版傳媒集團首次上榜，分別列於22、23位。

近年來，專注於科學、技術、醫療出版領域的集團表現亮眼，2013年的榜單也不例外。各大出版集團似乎都謹慎對待擴大產品線，更專注於自己擅長的領域。今年，排在第12位的威利集團出售其以一般消費者為導向的業務，而集中精力在專業出版資訊領域。培生集團則決定將企鵝與藍燈書屋合併，只留下教育集團，此次合併已在年中完成。麥格羅‧希爾也在2013年初出售其教育相關資產，剩下的核心部分是商業金融服務。

雖然人們普遍認為數位閱讀趨勢衝擊了傳統出版業，但歐美大型出版商的轉型效率顯然超過了所有人的預期，牢牢控制內容的他們正在迅速適應數位出版時代。雖然2013年的資料還沒有公布，但排名前10的出版商在2012年的總收入都有同比成長，其中培生集團成長近10%，藍燈書屋拜《格雷的五十道陰影》所賜，收入更是大漲近40%。

2013年，全世界最大的10家出版商是：培生、里德‧愛思唯爾、湯姆森‧路透、威科集團、藍燈書屋、阿歇特出版集團、行星集團、麥格羅‧希爾教育集團、霍爾茨布林克出版集團及學者集團。

2.英國重回定價銷售制？
去年11月，衛報的一篇報導像是在出版界投入一顆重磅炸彈──去年一年英國有89家出版商倒閉，這個數量比2011年還高42%。有專家指出，英國大大小小出版商紛紛倒閉是《圖書淨價協議》失效所帶來的後果之一。

《圖書淨價協議》被認為是現代出版制度的重要構成。協定簽署的背景是印刷術最終普及，行業競爭加劇，為應對壓力，發行商大量採取低價傾銷書籍的競爭手段，威脅到整體行業的發展。於是1900年1月，英國出版商協會和發行商協會簽署《圖書淨價協定》，約定「第一，出版商有權（但非必須）給所出版的圖書制定價格，即出版商可以決定圖書是否以淨價形式銷售；第二，銷售商必須按照淨價銷售，其回報是從出版商那裡獲得一定的折扣；第三，銷售商如果違反制度，所有參與簽訂淨價圖書協定的出版商將停止圖書供應。」

到1997年，隨著圖書銷售通路的擴張，發行商地位上升，出於對更大利益的追求，他們希望廢止《圖書淨價協議》，提出與出版商分享銷售利潤的方案，而當時柴契爾的英國政府更傾向貿易自由的觀點，最終法院裁定該協定失效，結果是百年前競爭混亂的景況幾乎重現，圖書發行量激增，連鎖銷售書店橫行，發行商的地位上升，但小出版商卻紛紛倒閉。

如今，面對來勢洶洶的亞馬遜和無時不刻不在上演的價格戰，英國出版界正呼籲新的《圖書淨價協議》。

3.連鎖書店經營慘澹
2013年，美國最大連鎖書店邦諾經歷了其40年歷史中最艱難的時刻。2013財年第二財季，公司的數位部門的總營收同比下滑32.2%，其中數位內容的營收同比下降21%。美國媒體稱「此壯舉只有當年的MySpace和安隆可以與之相比」。無奈之下，曾經被拿來與iPad和Kindle相提並論的NooK平板電腦黯然退場，邦諾將不再生產這款帶其進入電子書時代的標誌性產品。這家美國僅存的超級書店連鎖之一，送走了執行長威廉‧林奇──他是「自願」請辭；同時還計畫關閉旗下1/3的書店。

邦諾的困境並非全因Nook不爭氣，2013年前9個月，美國第二大連鎖書店書百萬銷售額為3.135億美元，而去年同期為3.358億美元，淨虧損則從560萬美元上升到2,000萬美元。

雖然全年資料還未有統計，但以2013年7月為例，美國書店零售額同比下降6.3%，為8.08億美元，已是圖書零售業連續第二個月比2012年同期顯著下滑。2013年的前7個月總零售額比去年同期下降2.1%，為68.6億美元。連鎖書店整體不景氣已相當明顯。

去年年中，英國僅存的連鎖書店水石宣布裁撤66位分店經理。與邦諾、書百萬一樣，水石書店似乎成為了圖書的展示櫥窗，而不是銷售者。

今年一項由英國書商協會主持的調查顯示，英國人已經形成到實體書店翻書，再去網路書店購買的習慣──在所有購書者中，把實體書店當做展示空間的人約占2/3。儘管如此，英國購書者仍非常重視實體書店，68%的消費者認為書店仍是他們與新書不期而遇的最佳場所。

4.類型小說電子書大受歡迎
在美國，電子書已經占據2012年成年大眾圖書市場總銷售額的25.8%，比2011年的20.4%更進一步。

但根據美國出版商協會的資料，2013年的前6個月，成人類電子書銷售額同比成長僅為4.8%，為6.477億美元。電子書銷量在6月甚至同比下降8.7%，為1.086億美元。而在今年早些時候，藍燈書屋也表示，其電子書銷量首次出現同比下降。來自書業調查集團的資料表明，2013年第二季度，電子書占據全美稍低於30%的大眾圖書銷售量及14%的銷售額，這與2012年第四季度的資料基本持平。雖然2013年全年的資料還未有統計，但可以預料的是，電子書成長的趨勢將會持續，但增幅已經有放緩的趨勢。

雖然增速放緩，但電子書已成為大眾出版業不可動搖的重要組成部分。今年，西蒙與舒斯特推出了懸疑作家馬丁‧克魯茲‧史密斯7本舊作的電子書版本，目的是為其新作造勢鋪路。透過數位平臺發布舊作，不但引起了話題效應，同時也降低了成本，算是電子書的新玩法。在過去，電子書銷售資料只能從亞馬遜等平臺商那裡了解到，2013年，英國媒體《書商》決定改變這一局面，它製作了業內第一份電子書排行榜，包含了從出版商那裡得到的銷售資料。而第一期的榜首是──一本情色小說，西爾維婭‧戴的《與你纏綿》。

出版人對電子書的理解加深，還體現在對其優勢領域的發現。2013年，英美類型小說已是電子書的天下。藍燈書屋和哈潑‧柯林斯都開始發布純電子版書籍，涉及的領域都是偵探、言情等類型小說。相比其它書籍來說，特定類型的電子書受到更多讀者歡迎，在類型小說方面，電子書讀者所占的比例要比紙書讀者高出許多，從某些類型小說看，60%到70%的銷售來自電子版。

類型小說受歡迎的原因可能有許多。一方面，電子設備不會展示書籍的封面，你可以暗自讀些所謂的「垃圾小說」，另一方面，電子書購買很方便，人們會去不斷購買續集。對於出版商來說，也希望透過對電子書的重視，吸引新作者和自助出版的作者。哈潑‧柯林斯副總裁施赫利克表示，在與電子書作者合作的過程中，大約有一半的書籍都推出了紙質版。「對我們來說，這是15年來第一次真正增加了作者數量以及出版書籍的數量。這是一次很大的機會，可以擴展我們的出版書單及影響力。」

5.數位閱讀難挑童書大樑
9月30日結束的2013年第三季度中，西蒙與舒斯特的銷售額同比成長了7%，成年讀物的成長為10%，而兒童讀物的銷售額則收穫兩位數成長。實際上，美國童書和青少年圖書在2012年就取得了13%的高成長率，銷售總額為37億美元，銷量也成長10.8%，為7.914億本。電子書在這一領域也取得了迅猛成長，2012年銷售大增117%，為4.692億美元，占整個童書和青少年圖書銷售額的12.6%，比2011年的6.5%翻了將近一倍。

童書和青少年讀物已經是美國書店裡的明星，尤其是後者，近年來佳作不斷，《暮光之城》三部曲和《饑餓遊戲》三部曲都成為現象級的超級暢銷書，而更有鮑克公司的調查顯示：84%的青少年圖書由18歲以上人群購買，其中更有28%的讀者是30-44歲之間。這一數位表明，透過製造流行文化現象，青少年圖書顯示出了極強的跨年齡層特徵。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電子書在童書種類中的銷售翻倍，但根據2013年學樂集團對美國1,074名6至17歲兒童及其家長的閱讀調查顯示，小朋友們依然更喜歡紙質讀物。參與調查的兒童中，46%閱讀過電子書，而2010年這個數字為25%。受訪的9-17歲少年兒童中，58%的人表示，即使在有電子書可讀的情況下，他們還是更喜歡紙質書；80%的兒童主要閱讀介質仍然是紙質書。這些資料在告訴出版人，在開發童書APP和電子書的同時，千萬不要忽略紙質圖書的品質，在童書領域，數位閱讀還難獨挑大樑。

根據鮑克公司的《理解數位時代的童書消費者》報告，書店和圖書館對於兒童的影響力正在減弱，對於童書消費者，影響力最強的推薦管道是朋友和家人，這使童書市場呈現明顯的「口碑主導」特性。孩子們表示，他們發現的新書中，81%來自於「人與人」的交流，只有5%來自於社交網路。

6.獨立書店復興
《出版商週刊》2013年的年度人物是美國書商協會執行長奧倫‧特徹及其董事會成員。美國書商協會是為獨立書店爭取權益的非盈利組織，在全美擁有1,500家以上的成員。30年來，該協會及其成員多次被認為是「過時」和「即將被淘汰」──大型連鎖書店來襲，網路書店興起，數位閱讀浪潮的衝擊，都曾讓人們認為獨立書店的末日即將到來。但事實證明，這些預言都錯了。

在2010年，美國書商協會多年來首次收穫會員成長，到了2013年，越來越多的人重新意識到，獨立書店依舊是圖書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2012年末，美國書商協會和其獨立書店會員遭遇了打擊，谷歌宣布將於2013年1月31日停止其「電子書分銷商專案」，獨立書店與數位閱讀之間的微弱聯繫將被切斷。美國書商協會做出決定，將與電商Kobo合作，不但允許獨立書店銷售電子書，還可以銷售Kobo閱讀器。一年多過去了，此次合作被證明相當成功，獨立書店銷售電子書不是為了利潤，他們從每次銷售中得到的抽成很少，但店主們依然很滿意，這樣的合作讓小書店可以為老顧客提供實體書和電子書的雙重選擇，讓獨立書店走入了數位閱讀時代。

特徹表示，獨立書店之所以迎來峰迴路轉，有三方面原因。其一是本地購物的風潮正在興起。大型的連鎖書店擁有價格和位置上的優勢，但是消費者們更喜歡獨立書店的親民性，人們需要交流。為了促進書商之間的合作，美國書商協會組織了許多活動，其中有些活動已有九個年頭，非常受歡迎。其二，獨立書店善於利用新技術。新一代的店主們善於創新，懂得技術和交流的重要性。他們使用各種技術工具來把握銷售情況，整理庫存，改善管理方法。獨立書店有活躍的網站，能夠與客戶交流，也會透過社交網路來宣傳。其三，出版商看到了獨立書店復興的趨勢，開始與它們緊密合作。哈潑‧柯林斯銷售總裁喬什‧馬維爾表示:「新一代的獨立書商是行業內一股關鍵的力量。他們能夠有技巧地幫助人們了解和閱讀作家們的書籍。」

法國於今年施行了一系列旨在扶持獨立書店的計畫，政府將提供500萬歐元的基金，為那些現金流出現問題的書店提供貸款。而一直補貼書店的創作書屋發展聯合會的預算也將從400萬歐元提高到700萬歐元。該國文化部長表示：「政府將確保法國絕不遭受與美國同樣的命運，即大量書店和連鎖書店倒閉。法國將為出版人和創作者提供更好的環境，而不是更多的困難。」

2013年，隨著實體書店的不斷倒閉，業內人士對書店的重要性有了重新審視。鮑克市場調研英國分部的資料指出，實體書店透過展示圖書而為英國書業帶來至少4.5億英鎊的收入，2012年英國消費圖書市場中，21%的消費額因實體書店的展示所產生；45%的無計畫消費者在書店中找到了自己喜歡的商品。相比起來，社交網路等管道的圖書發現率要低很多。安德斯公司的分析師表示，瓦解實體書業最致命的的方式就是關閉書店。他們預計，當一家書店關門，只有1/3的銷售額會轉移到其他書店。

7.電子書銷售管道之戰
2005年，谷歌因掃描2,000多萬本圖書、上傳到它的電子圖書館而遭到美國作家協會的起訴；8年後的2013年，他們終於贏得了這場官司。案件的宣判陳詞中，美國聯邦法官丹尼‧陳寫道，谷歌掃描圖書的目的是為了平等地使用這些內容，它並沒有損害原有作品的市場。他同時提醒，書籍的電子化能避免圖書因為實體衰變而造成的老化。

丹尼‧陳不同意「谷歌剝奪作家收入」的說法，他說谷歌並沒有出售這些內容，而且掃描的內容也並非全部作品。他的結論是：谷歌圖書可以幫助讀者發現新書，同時又能為圖書作者帶來新的收入。丹尼‧陳的判詞在社交媒體上得到了一些圖書管理員和學者的支持。

對此判決，美國作家協會執行理事保羅‧艾肯非常不滿，他說未來會繼續上訴。值得一提的是，美國出版協會也曾就掃描圖書一事起訴谷歌，直到2012年，雙方才達成和解協定。美國出版商可以決定出版的圖書是否可以融入谷歌圖書館計畫之中，已經掃描上傳的圖書也可以在其要求下移除。

谷歌的麻煩告一段落，蘋果卻正在頭疼。2012年，美國司法部認定蘋果與美國五大出版商合謀抬高電子書價格，並連同33個州的總檢察長指控蘋果和出版商簽署的「代理商模式」違反反壟斷法，阻止了其他公司的「批發商模式」。「批發商模式」主要由亞馬遜採用，即由出版商確定批發價，零售商決定零售價。而「代理商模式」則允許出版商確定電子書的最終零售價，但要向蘋果交納利潤的30%，並保證向蘋果公司提供最優惠價格，也就是禁止其他電子書銷售商以低於蘋果的價格來銷售電子書。

8.網路出版遭遇「垃圾」質疑
2012年，自助出版圖書只占英國圖書市場2%的占比，不過卻占犯罪、科幻、浪漫和幽默類電子書20%的占比。如果只看成人類虛構和非虛構類電子書的話，自助出版占比已達到14%。這一資料是在2013「在數位時代寫作」的會議上發布的。大多數自助出版電子書的購買者是女性──占比為68%，而英國圖書消費者中女性比例為58%。

2013年，自助出版被繼續熱捧。著名暢銷書作家，《觸及巔峰》的作者喬‧辛普森宣布與長期合作的出版商藍燈書屋分道揚鑣，原因是在電子書稿酬方面的「巨大分歧」。喬‧辛普森未來將透過自助出版網站發行自己作品的電子版本，包括那本赫赫有名的《觸及巔峰》25週年紀念版，售價為5.99英鎊。辛普森表明，「出版商現在正極力遊說我們，他們還是出版業中的關鍵環節。他們確實在行銷和發行方面仍然有影響力，但這種影響力不值75%的錢。」

有書業觀察者對此事發表評論，認為隨著數位出版變革和自助出版的興起，大眾圖書出版商的黃金歲月已經逝去，在未來，大眾圖書出版商可能會被邊緣化。

不過，也許這個結論下得過早了，在那場名為「在數位時代寫作」的會議上，某出版社總裁對自助出版進行了無情的抨擊:「絕大多數自助出版圖書是可怕的、無可爭議的垃圾，對這個世界毫無意義。」他說，「大量的自助出版圖書推出後就遇到『一片死寂』，自助出版其實是非常讓人失望的。但只要有千萬分之一的機會能夠成名，那麼作者們就還會去賭這麼一次。」

2013年下半年，自助出版確實遇到了挑戰。10月，亞馬遜、Kobo和邦諾網上書店均下架了一部分自助出版電子書，原因是其內容「不符合網站的內容政策」。

自助出版電子書中包含情色內容早已不是什麼新聞，尤其是在《格雷的五十道陰影》在市場上大放異彩之後。但網路書店作為自助出版電子書的主要銷售通路，對自助出版圖書進行大規模下架還是第一次。因此，一些自助出版作家發起請願活動，要求線上零售商「放過我們這些情色和自助出版作者」。該請願收到超過13,000個簽名，送到了各網站執行長手中。作家們認為，電子商務的內容規定本就十分模糊，他們希望電子商務能像對待傳統出版社的圖書一樣對待自助出版電子書。一位作家寫道：「我從沒想販賣色情內容給孩子，我們只是想要一個銷售自己作品的安全平臺。那些傳統方式出版的、也含有情色內容的圖書，卻沒有被下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