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13中華讀書報/戴錚

東日本大震災發生至今雖已超過1,000個晝夜，然而其在日本文壇所留下的印痕仍難以磨滅。以大江健三郎小說新作《晚年樣式集》為代表的直面東日本大震災的作品，成為2013年日本文壇的最大亮點。

繼4年前的《水死》之後，大江健三郎於2013年10月推出「長江古義人」系列小說的第六部《晚年樣式集》。書中的主人公「我」是一位獲得世界級文學獎的日本著名作家，他在3‧11大震災之後，對自己寫到一半的小說失去了興趣，轉而創作高齡老人在大災難的時代正視自我的文章。「我」的妹妹、妻子與女兒則結成「女子三人組」，專寫反駁他的文章，「我」將這些文章與自己的文章合在一起，做成一本私人出版的雜誌，小說的故事由此展開。

《讀賣新聞》稱，78歲的大江以最誠實的態度直面災害帶來的過於殘酷的現實。正如他在《晚年樣式集》中所寫的一句詩所言：「我無法重新生活，然而我們卻能重生。」無論作為一名個人，還是一位作家、一名知識分子，他揭示了被災難和煩惱的陰影所覆蓋的人類的希望，能夠給在未來重生的「我們」留下足夠的文學記憶。

在形形色色的以震災為題材的作品中，不乏反思歷史的佳作。如太宰治之女、小說家津島佑子的《山貓‧半圓形屋頂》，時間跨度從戰後直到3‧11大震災之後，描寫了美國士兵與日本女性所生的孤兒們各自的人生歷程，他們沒有父親，在日本居無定所，一生背負著苦難的記憶。津島佑子表示，這些孤兒無疑是核爆炸的受害者，而福島核洩漏事故，日本成了加害者，我感到我們全體都背負著罪名。

家住仙台的作家佐伯一麥在刻畫父親之死的私小說《回不去的家》（還れぬ家）中，交織著地震的受災體驗；福島縣福聚寺住持、僧侶作家玄侑宗久，則在年內推出的短篇小說集《光之山》中，以冷靜的筆觸描寫了受災地區人們的嚴酷命運；在震災後最早寫出長篇小說的古川日出男年內也以超越時空的筆法，奉獻給讀者一部長達576頁的小說《南無搖滾二十一部經》（南無ロックンロール二十一部経），寫的是席捲日本的震災與「人災」；出生於宮城縣的作家邊見庸，出版了「現代啟示小說的大傑作」《藍花》（青い花），抒發了一個彷徨於3‧11之後持續的震災和戰火的中年男子（抑或作者本人）的內心獨白。

在2013年，對脆弱的文明和社會的合理性提出質疑的作品也頗為引人注目。辻原登的《冬之旅》是一部震撼人心的現實主義長篇小說，描寫主人公緒方隆雄如何墮落成一個殺人犯，勾勒出現代生活重壓之下人們愛與希望的破滅。保阪和志榮膺野間文藝獎的《未明的鬥爭》、磯崎憲一郎獲泉鏡花文學獎的《往古來今》，都用小說特有的語言，對意識、思考、記憶進行巧妙的梳理，進而抓住了時代的脈絡。

中堅作家亦頗有建樹，出道30年的島田雅彥推出描寫失蹤的中年銀行職員在東京流浪生活的《尋覓適所》（ニッチを探して），被評論界稱為21世紀東京版的《尤利西斯》。芥川獎作家田中慎彌的大作《燃燒的家》（燃える家）以故鄉山口縣下關市為舞臺，追問了家庭、社會、歷史等諸多問題。另一位芥川獎作家中村文則的新作《去年冬天與君別》，則繼續探究世界上超乎想像的「惡」的存在。

《讀賣新聞》指出，2013年文壇的諸多佳作體現出認識現實、打破現實的特色，相信2014年會誕生更多為混迷的時代找尋方向的優秀作品。

日本暢銷書的「痛點」
據日本出版科學研究所佐佐木利春調查，與2012年相比，日本2013年出版市場的銷售量降低了3%左右。其中，書籍減少了約2%，而雜誌跌了4.5%。因此，佐佐木認為：日本的印刷媒體逐漸失去讀者，走向衰落。當然，這種大趨勢不只在日本，也是全球的出版業都必須面對的難題。

然而，日本出版業雖然整體遭遇疲軟，但某些書籍的銷售卻始終保持強勢的成長。也就是說，讀者的視線越來越集中於少數圖書，致使人氣書的銷售量遠遠高於普通書籍，而造成了出版市場的兩極分化。

日本最大的出版商日本出版販賣株式會社（簡稱日販）發表了2013年暢銷書的前20名。其排名依次是：1.村上春樹《沒有色彩的多琦作，和他的巡禮之年》（文藝春秋社）；2.近藤誠《不被醫生所殺的47種心得遠離醫療和藥品、健康長壽之法》（アスコム社）；3.阿川佐和子《傾聽力：打開心扉的35個提示》（文藝春秋社）；4.百田尚樹《被稱為海盜的男人》（上下卷，講談社）；5.日本家庭通週刊編《跳出動物森林之完美案內》（KADOKAWA社）；6.池井戶潤的《荒原一代的逆襲》（diamond社）；7.話題達人俱樂部編《成熟之人表達方法大全》（青春出版社）；8.池田大作《新‧人間革命》（聖教新聞社）；9.曾野綾子《人的成熟是什麼》（幻冬舍）；10.渡邊和子《在冷落的角落裡盛開吧》（幻冬舍）；11.金谷泉、Beeworks等的《世界菌菇圖鑒》（普通版和續集KADOKAWA社）；12.Kelly McGonigal《改變自己的史丹佛教室》（原題為The Willpower Instinct，大和書房）；13.東川篤哉《推理在晚餐後》（小學館）；14.電玩攻略編輯部編《跳出動物森林之完全攻略》（KADOKAWA）;15.櫻木紫乃的《Hotel Royal》（集英社）；16.大川隆法《未來之法：通往新地球世紀》（幸福的科學出版社）；17.Nintendo DREAM編輯部編《跳出動物森林超完整目錄》（德間書店）；18.佐佐木圭一《表達方式占9成》（Diamond社）；19.林真理子《野心的推薦》（講談社）；20.齋藤孝《提高調侃能力的說話方式：30秒融入的會話規則》（Diamond社）。

以上日販的調查結果，和另一家大型出版商東京出版販賣公司（簡稱東販）在排名上雖略有分歧，但上述書籍乃暢銷前20名，對此兩家是意見一致的。總體上來看，2013年占據暢銷書名單的主要是電玩書籍、社交用書和流行小說這三類。《跳出動物森林》是日本流行的家庭電玩遊戲，關於這款遊戲的攻略書竟多達三種，另加《世界菌菇圖鑒》，可說電玩書籍占了暢銷書20%的比例。社交用書主要用於提高交流溝通的能力。例如：《傾聽力：打開心扉的35個提示》、《成熟之人表達方法大全》、《改變自己的史丹佛教室》、《表達方式占9成》、《提高調侃能力的說話方式：30秒融入的會話規則》等。再看小說，近年來高居暢銷榜首的村上春樹，在2013年雖與諾貝爾文學獎擦肩而過，但其新作《沒有色彩的多琦作，和他的巡禮之年》的銷售量卻絲毫未受影響，初始第一天就賣出50萬本，一週後即上飆至百萬本。僅次於村上春樹的是百田尚樹，這位日本新晉暢銷作家經常舉行簽名售書或媒體宣傳活動。他的《被稱為海盜的男人》也不負其所望，上下卷一共賣出153萬本。而直木文學獎獲得者櫻木紫乃的《Hotel Royal》則是50萬本，這不僅是直木獎近年來賣得最好的一部，也是2013年所有文學獎中唯一入選暢銷書單的作品。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年面向高齡讀者層的書籍一直保持成長的勢頭。如曾野綾子的《人的成熟是什麼》和渡邊和子的《在冷落的角落裡盛開吧》分別賣出了75萬、118萬的好成績。

可以說，暢銷書是出版界供需關係的直接體現。以上圍繞娛樂、社交為中心的書單暗示了2013年日本大眾的文化需求。而在與大眾書籍不同的人文專業領域，卻是另外一番風景。2013年的世界各國並不平靜，這也包括日本。與鄰國間的各種領土紛爭或邊境問題，成為了電視媒體的焦點。同時，也刺激學術界產生了一系列的研究成果。福間良明等編著的《戰爭社會學的構想》（勉誠出版）、鳥越皓之的《琉球國的滅亡和夏威夷移民》（弘文館）、小川忠的《戰後美國的沖繩文化戰略》（岩波書店）、動畫片《麵包超人》的作者柳瀨嵩的《憎惡戰爭：柳瀨嵩的和平祈願》（小學館），及柄谷行人極力推薦的美國歷史學家約翰‧道爾（John W. Dower）的《忘卻的方法記憶的方法》（外岡秀俊譯，岩波書店）等都是2013年備受媒體矚目的社會歷史方面的書籍。並且，中日兩國政治上的交惡，反而使日本學界更加關注中日美之間的政治歷史關係。其研究成果主要有：井尻秀憲的《迫在眉睫的中美衝突之真相》（PHP出版）、春原剛的《中美百年戰爭》（新潮社）、高原明生等編著的《中日關係史：1972-2012》（東大出版）、福田圓的《中國外交和臺灣》（慶應義塾大學出版）、阿南友亮的《中國革命和軍隊》（慶應義熟大學出版）、村上衛的《海上的近代中國》（名古屋大學出版）等。

眾所周知，2011年日本的3‧11地震及其引發的核洩露使社會各界遭受了毀滅性打擊，造成了慘重的後果。而2013年，知識界開始面對這些社會問題，試圖從各個角度去思考災後的日本，找到重建的方法。在哲學界，一之瀨正樹的《直面核能問題的哲學》（築磨出版）即是把社會問題融入哲學的新作。吉爾‧德勒茲的重新提起也可能是因為人們經歷了大變動後開始反思現代社會中人的存在。國分功一郎的《德勒茲的哲學原理》、千葉雅也的《不得過分變動：吉爾‧德勒茲和生成變化的哲學》（河出書房）等雖是從理論的角度重新思考德勒茲的哲學，但實質都是在追溯人類主體性的起源。另外，社會學者濱日出夫等編著的《讀取核爆受害者的調查》（慶應義熟大學出版）、由東北學院大學金菱清組織編寫的震災記錄《千年災禍的海邊學》（生活書院）等，這些關於3‧11地震的受災情況的調查結果也相繼公布。而在文學界，著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大江健三郎以此次災禍為契機，創作了題為《晚年樣式集》（講談社）的小說，並把小說的時間設定為3‧11地震和福島核事故所發生的期間。在這部小說中，老作家依舊在反復強調他所堅持的「反核」和「共生」的主題。此外，伊藤正幸也把這次事件寫入了他的作品《想像的Radio》中，並因此而獲得了野間文藝新人獎。他在作品中深刻描寫了因震災死去的人和活著的人之間的連帶關係。

若要概括2013年的日本，除了經常看到的「核事故」「地震」「國境紛爭」這幾個關鍵字之外，還需注意一個新詞，即「安倍經濟」（アベノミクス）。這個詞是《朝日新聞》把「安倍」和「經濟」合在一起創造而成的，意指安倍上臺後的經濟。據日本專修大學經濟學教授新田滋介紹，經濟學界出版了許多關於「安倍經濟」的書籍，其中以歐巴馬智囊團人員保羅‧克魯格曼的《於是日本經濟成為世界之希望》（大野和基譯，PHP社）最為矚目。其他有如小幡道昭的《馬克思經濟學方法論批判》（弘文堂）和《價值論批判》（弘文堂），也有伊藤誠的《為何日本經濟衰退了？》（平凡社）。這兩個人從全然迥異的角度論述了安倍經濟的現狀。而關於中國經濟方面的書籍，有諾貝爾經濟學獲獎者科斯（Ronald H. Coase）和王寧共同編著的《變革中國》（日經BP社）在日本被翻譯出版。

總而言之，人類文化綻放在時代社會的基石之上，2013年日本出版媒體所圍繞的中心已經一目了然。然而，世界是多彩的，如何去解釋？如何活在其中？這些都是永恆的話題。加藤信朗的《追求世界和平的共生秩序》（平和なる共生の世界秩序を求めて，知泉書館）、丸山里美《作為女流浪漢活著》（世界思想社）、善積京子的《離別和共同養育》（世界思想社）等都在從各自的角度出發，試圖抓住時代的特徵並尋找一種合理的生存方式。（2014.1.24  21世紀經濟報導/曾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