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能供你唸書的，你盡管去好好唸就是，啊？一個人在城裡要省著花用，尤其當心頭上的飛機，閃著點，啊？」身為大姊的阿秀如母親般叮嚀著霖兒，眼前這個小弟已半大不小了，頂著他們初中第一名畢業的光環，要進入城裡著名的高中就讀。雖然不時要躲敵機警報，但市郊鄉野實在沒間像樣的學校可念，再說，給霖兒好好唸書是母親的遺願……阿秀明白著也擔心著。

    「羅霖，你心情不好嗎？」「沒事！」霖兒訝然地回答這聽入心坎裡的問題。那是來自一個瓜子臉兒、有著白皙面龐和單眼皮少女金復麗的提問。當然，在進行“校外教學”途中，金復麗敏銳地觀察出眼前這愀然不語的同學是言不由衷的。「同學們，看看！這就是我們的家園，是日本帝國主義毀成這樣的！我要大家隨時不忘這教室外的慘況，在教室內加緊學習，壯大我們的國家……」老師熱情激昂的語言，此刻卻在霖兒的耳邊如此微弱而遙遠，他的腦袋裡是暫時裝不下任何東西了，除了慧黠可人的金復麗的容貌和關懷。

    在新生入學之初，霖兒便發現這位姓名、相貌和性情都有些特別的女生，甚至連她的口音都不像是重慶人，初以為她是因著戰事而內遷的“下江人”，雖然她又顯然不像是狼狽逃難的外省人。「是嗎？我看不太像喔！」「真的沒事。謝謝妳！」「那好。要不，放學後一道去逛“精神堡壘”？」對於剛回神的霖兒來說，這個提議是從天而降除了炸彈之外的最好禮物了，他滿臉高興又有意克制地說：「好，該去！只是，我還不知它在哪兒呢？」「哈，虧你還是中國人？放心吧！那地方我熟，回見！」金復麗幾乎與轉身離開的同時丟出這幾句話，霖兒愕然欣然而又木然地呆立好一會兒，然後才傻笑地追向“脫隊”的同學們。

    六月的重慶市區已相當悶熱，天色也暗得晚，多山多霧的條件讓大重慶傍晚的景緻別具特色，特別是沒來由地空襲掛零的一天。「啊，原來它長這樣？」對於多年未到城裡一趟的霖兒來說，重慶仍是到處新鮮的地方。「是啊，它是分作五層的木結構建築，通高七丈七尺，是紀念“七七盧溝橋抗戰”而特意設計的。」「原來如此。那它為啥是黑色的？表示哀悼？」「不！那是為掩蔽日機轟炸，也象徵中國人寧死不屈的抗戰精神。」「妳懂的好多，佩服！」霖兒以肅然的眼光說道。「就說我比你這個中國人還中國人嘛！」金復麗對著困惑又感委屈的霖兒說著，她的眼神傲然而又堅毅，配上她秀麗的面龐，益發讓霖兒精神許多了。他凝視這座昂然矗立的“精神堡壘”，心中若有感慨。

    「謝謝妳和我來這兒。不瞞妳說，上午陶老師帶我們“巡街”上課的時候，…我們經過了我姊夫家，那只剩殘磚碎瓦的家，我幾年前曾去那玩過。…他們全家連屍首都找不到，只剩我二姊和一個外甥孤兒寡母了…」「ㄛ──」空襲警報居然在傍晚時分響起，重慶市容只剩奔逃、吹哨與漫長的警報聲襯托著近乎死寂的夜幕逼來。霖兒緊牽著金復麗的手跑向最近的一處防空洞，他的心情是緊張、有些害怕、卻又歡喜的，斗大的汗珠自他額前涔涔滴下，四周漸漸傳來轟炸聲、砲聲、還有空中的槍聲、飛機盤旋聲，他牽著她不斷地跑…「轟！嘣！」落下一具戰機殘骸在他們眼前，火焰仍烈烈燃燒著，依稀可見紅血滿身的駕駛員倒趴著。他們原是高興著以為日機被擊落了，卻發現機身標誌不是紅日…，那是一架蘇聯伊-16戰鬥機。

    「你不知道吧？我是韓國人，你知道金九嗎？他是我的長輩親戚，我們……」霖兒在防空洞裡聽著不可思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