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早氣溫不穩定，夏長酷熱多伏旱，秋涼綿綿陰雨天，冬暖少雪雲霧多。」位處副熱帶內陸的重慶一戶農家裏，呱呱的哭聲彷彿在抗議著久旱不雨的酷暑，因著長年戶外勞動而枯峋乾瘦的農婦，正以她慈藹深邃的眼神凝望著自己新生的男嬰，見他漣漣淚雨而興發了一個念頭：「給他取名作『霖』吧！給莊稼帶點滋潤的霖兒，我的霖兒啊！」農婦邊喊出新生兒的名，邊滿懷欣喜地將嬰孩貼靠自己的臉上。少見的巴蜀豔陽忽地探出它熱烈的笑意，晚間，沁涼的夜雨漫襲了綿延的巴山。

    不同於霖兒母親在家裡找些農地零工討生計，霖兒的父親常年在涪陵當傭工，整年沒回去幾趟，家中經濟自是時斷時續，幸好認份的農婦有著孩子的寄託而甘心地勞動，才勉強撐持了一個貧困家庭。有時，霖兒父親難得地帶回幾顆紅如瑪瑙的榨菜，那鮮、香、嫩、脆的味道和經久不壞的好處，給這小家庭平添了多少幸福。

    其實，霖兒的父親羅坤出身前清一個沒落的小仕紳家庭。他祖父給成都一個大人當師爺，雖然孫文倒滿之後失了業，但酸腐文人的習性可沒改，上書寓、逛窯子、拼酒氣、玩對聯，在給人寫訟狀引發的一場恩怨中死於非命。羅坤紈褲幾年，不旋踵家當散盡，領著妻子躲債亡命，展轉來到重慶一處鄉間，過著他繼續怨天尤人、懷才不遇的漂泊日子。

    「霖兒，昨天你唐詩背的那麼好，媽好高興，今天特地準備這些獎賞你！」羅坤雖不怎麼顧家，繁殖後代倒有一套， 幾年下來給家裡共添了六個子女。另一方面，他承襲著傳統的仕紳意識，很注重孩子的國學教育，儘管他是如此落魄不堪。「哇，好好吃！」「當心！別噎著，慢慢吃啊。」有時田莊主人收成不錯，讓農婦多帶了些現成的果子回家去，順勢成了兒子的犒賞。她下嫁羅坤前是成都的一門閨秀，讀過私塾不說，還博覽過家中藏書，教孩子斷文識字不成問題，只是面對失志的丈夫，同時承擔家計與扶幼，辛酸自是不在話下的。

    「媽！妳怎麼了？為什麼這樣？」「霖兒，你不要怕！媽告訴你……」「我去叫姊姊！」「霖……」農婦微緩的聲音追不及霖兒飛奔的身影。「媽！媽妳怎麼了？」「媽！媽啊……」姊弟倆心碎地呼喊著吐了一胸口血的母親。「你們聽我說……咱大樹根下藏了些值錢的東西，媽沒啥可以留給你們，就那點東西你們找出來仔細用，別…別給你爸知道！你們兄弟姐妹要…永遠相親相愛。」農婦使出僅存的氣力艱難地吐出這幾句交代，然後才鬆緩了她緊皺的表情，彷彿了遂了畢生的心願般釋然地任隨殘餘的呼吸起伏。

    「阿秀、小鳳、春兒，這是妳們的，一人一份；我和老二搭夥要這些，剩下的給老么！」吉兒儼然一家之主地配給著農婦的遺物。「憑啥你倆忒多？媽說過要這麼分的嗎？為什麼小弟這麼少？」阿秀漲紅了臉質問她大哥。「我們外出討活幹，是賭命的，興許再不能回來；妳們和小弟守著這裡，不定哪天嫁了人去，要這些啥用？」「可媽是要我們相親相愛的啊……」春兒急切地搶著說。「咱老子活著都不知哪兒去了，媽能管？」「……」老大宿命地承襲羅坤的賭性和流浪意識，也讓這一家手足無可避免地承擔著崩離的命運。

    霖兒母親過世的那年，沿海地區有許多人據說是因著戰事而往內地擠了來，給巴蜀地區和川民帶來前所未有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