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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0:46:11瀏覽9669|回應0|推薦11 | |
一、
在聽了陳玉慧小姐談自己的小說之前,我從來沒見過她,包括她的作品我也是從信義誠品匆匆的買了,生吞活剝。 在聽看完了她的小說之後,我一樣的對於喜愛的小說流淚,對喜歡的字句寫下眉批,對感動的情節寫下感想。那時,我忽然心情回到歷史洪流奔騰的情感之海,我無法扼抑的情緒好像在一隻在海上等待神蹟的竹筏,我必要有一個神明來關注我,我想我也需要一個媽祖一個女神。 這是一個晴朗(或者稍微陰鬱)的秋天午後,中文系的同學都提早到了,因為陳芳明老師說今天請了一個女性小說家來為我們演講(聽完之後才知道原來她的頭銜不祇小說家而已),這一堂台文史的課程讓我獲益良多。 芳明老師領著一個打扮樸素而瘦長了女子進來,我坐了起來(本來斜靠在椅子上),我猜今天要為我們上課的主角到了,她就是陳玉慧小姐—海神家族的作者。 二、 前一個星期上完課,芳明老師已然宣布要請陳玉慧小姐來為我們談談關於七十年代的文學,陳小姐的作品我總是在書店的顯眼處與她照面,然而遲至今日才有機會閱讀,套一句陳芳明老師說的:「我的閱讀是遲到的」。 在這個星期我一有機會變拿起小說讀著,有一次讀到凌晨四點,讀了一半終於不能不睡,枕書而眠了。 她的敘事能力強,材料豐富,不拖泥帶水,用同一個人的口氣說很多人的故事,我好像在聽一個說書人樣的,絮絮的說著一個神秘而曲折的老故事,說書的人很年輕,而故事很老。 海神家族,我們都知道的媽祖。 她用媽祖作圓心用它的筆劃圓,有了媽祖這個基準點,這個圓便很剛好的框架了東亞的近代史,日本、台灣、大陸—三個地方連成一個圓內的三角形,那個三角形的外心剛剛好也是圓心。 媽祖,一個我們那麼熟悉的神祇,台灣像一隻船一樣的,在世界中那樣的漂泊無定,陳玉慧用了媽祖的意象幫我們加持了,彷彿透過他的家族史我們也同樣的看的國家苦難的伸展,我們看到曾經的立使用小說的型態故事的樣子呈現,我們就是一個聽故事的人,聽到最後擦完眼淚,恍然大悟:這是我們共同的故事,這些事情都發生在我們週遭,我們就是圓圈內的人三角形內的人。 這個星期我用很零碎的的時間在讀小說,坐公車的時候,等人的時候,上課之間的過堂時間,下課的十分鐘,甚至是吃飯的時候我也翻開,用嘴巴咀嚼以外的時間,看小說。 我像一個虔誠的信眾,帶著她的小說像帶著從神明那裡一爻一爻求來的護身平安符一樣的,時時瞻仰。這樣一個寫小說的型態並不新,但是它讓我們的生命那麼的虛幻又真實,寫那個我們曾經共同住過的海島,那個我們父祖輩共同穿越的艱難的年歲,那個我們都不熟悉又常聽見的關於紅色關於白色的風聲。 讀她的小說,我們的魂靈好像得到了一點交代一樣的,終於能夠嘆口氣,平心靜氣的來看我們的歷史。 從這個星期開始,我就不斷的想陳玉慧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們讀她的小說,同時閱讀她的身世,閱讀她的身世,同時閱讀她的家族。從沒有這麼神奇的,未見過一個人就對她身世背景那麼熟悉,甚至還為他筆下荒謬的歷史悲哀的人們掉過眼淚,這樣的一個女子,反叛性格織就的一個人生版圖的女子,我這個星期將要與她照面。 三、 不知為何再見過陳小姐之前,我便已覺得她應該是一個修長的吉普賽式的女子,這一次在百年樓見到他,與想像的相去不遠。 她安靜的坐下,就這樣的坐著,也沒什麼特別的動作(某些作家有些招牌的特別的動作或儀式),彷彿她是來參加一場跟她沒太大關係的會議,她的安靜讓我心安。 芳明老師介紹了陳小姐,介紹了她為我們講一些關於七十年代的台灣文學作家與作品。 一開始陳小姐就很坦承的說:她要說的並不是關於七十年代的,而是關於她自己喜歡的一些作家,以及這些作家對她的一些影響。她喜歡的作家(影響他的):七等生、陳映真、黃春明、王文興、白先勇….等。也依序的介紹了這些人們對她的啟發和刺激。又講到大學時候的文學上的父親(依陳小姐的說法),算是她的啟蒙老師:朱西甯先生,文學上的也曾經學習過的對象:胡蘭成。 這些人這些事,對我們這輩對台灣現代文學有關注的人們而言,是多麼像典律般的存在,曾經我們都耽讀於他們的創作,一次又次的從他們文字的血肉中汲取養分化為我們文字的血液。 陳小姐細數這些人們像在話家常,一個個的點名,幫我們複習關於這些人們筆下的五光十色,他們文字所開拓的版圖疆界,遠遠的到我們或者陳小姐自舉說的:好像是孿生的靈魂般的----我們無法到達的荒昧的地方。 他侃侃而談七等生,談陳映真,談朱西甯,談胡蘭成,談這些中生輩老輩的作家,在她生命中的地位。在這個時候我發現,她是這麼的溫柔又這麼的反叛,對於這些男性作家他並不全盤接受,她在某個時期接受他們又離開他們,她不要這麼的安於一個男性的場域之中,她不斷的遷徙不斷的流浪,逐那些可以餵養她的水草,又一心在追逐一個可以安頓她心靈的地方。若依照陳小姐的說法:家對她而言算是個抽象的概念,甚至有時候書桌也可以是她的家---一個可以安頓心靈的地方。 四、 講完了小說家之後,便是陳小姐自己的小說了。 海神家族,我在一個禮拜前已經囫圇的吞完了,現在正要聽作者自己的說法。正式依照我們的理解般的:海神家族是以家族史的方式寫的。陳小姐不避諱的說,那是關於她家族的故事,甚至跟她的家族相似度極高。 她一邊說有時一邊激動的停下來整理情緒,我坐離她有點遠,看不清楚她臉部細節的變化,不過我想在她談到她的家族的時候,有一些事情是令她激動的讓 她無法順利的用語言表達。 她說在寫海神家族的時候,因為父母親的突然到訪,所以她生了一場大病。我相信,如果看過海神家族的人們,一定都知道她所說的,她在那時候為什麼生了一場怪病,為什麼突然中斷了寫作,突然要特別的去耙梳她的精神安頓自己。 她那麼的誠實又勇敢的說著,有時候聽眾隨著她的情緒發酵,笑或者也在心中偷偷的掉淚,我就是這麼樣的一個聽眾。在她說家族的時候,說她的感情世界的時候,我專心凝聽,有時我會不自覺得進入她的話語細節中因思考而皺眉,有一次我她好像發現我在皺眉頭,她以為我是因為她說的太跳躍而不解的表情。其實不是的,我真的很感動,聽這麼一個作者活生生的說自己的作品好像說自己孩子的身世,我會皺眉是必然的。 在我讀她的家族史的時候,她的生命就在我的周圍流轉,她企圖用她的家族的苦難說說近代中國、台灣的苦難,或者東亞命運的共振。從女性開始書寫,我們都知道在她的「海神」中,她家的男性是缺席的。 這一種隱喻好像在告訴我們,近代東亞的苦難,男性創造出來卻由女性來承接,女性這麼的堅韌的承受一切這個被陽性所暴虐的時空。 小說中的四個女性為主軸,三和綾子、靜子、心如、靜子女兒(作者自況),我發現這其中還有一個隱藏角色一個女性,她時不時的出現在小說之中,她的命運與這四位女性有共同的內在聯繫,甚至連一開始的命運大概都跟這幾位女性相似,那就是千年以前的宋朝人:媽祖。 用媽祖這個意象貫穿整部小說真是巧手慧心,說媽祖是圓心也可說是穿針的線也行,如同陳小姐所說的「編織」(她自述寫小說的過程像是編織),那媽祖的存在就如同是線一般的冠串了許多寶石珠子一般的情節人事,從頭至尾媽祖都在。 如我們所知的,媽祖在年輕的時候就失去了她的父親,她獨自每夜的到海邊等待父親的歸來,她提著燈為迷航的漁人引路。因為自己的家族特別的歷史情節,陳小姐借用媽祖的意象這麼恰好又者麼理所當然,媽祖跟一個家族的關係,剛好也是跟整個國族的關係。當年漂洋過海的先民,為了安定在風浪之間的心靈於是抱了一尊媽祖奉祀在船頭,讓她引著他們走向未知。一個女性引著一群男性,到達了陌生的海島開始另一片奇妙的人生,慢慢的開出了台灣史。到了現在媽祖依然是民俗信仰中重量級的神祇,台與有句俗諺:「三月瘋媽祖」,意思是說:三月是媽祖的生日,每個人都為之而瘋狂慶祝,大辦慶典。 媽祖一個抽象的存在,一個女性,失去父親,她夜夜等待父親的回歸。 我們看小說中的每一個女性,都是在年輕的時候就是去父親,三和綾子、靜子(林芬芳)、心如、作者。所謂的失去不必然是死去,而是一種無法獲得父親形象的狀況,得不到父親的愛,父親對他們而言是個空概念。 所以他們不斷的要逃離那個屬於她們卻又沒有父親的:家,在那的時候起我們知道,他們的心靈痛恨父親的早夭或者離開,她去心理渴望一個父親的回歸,所以她們不斷的流浪,不斷的離開家去追尋去叛逆去逃避,父親的形象不斷的在腐敗不斷的在新生。 所以當作者談到父親的時候,我感覺到她的激動,感覺到她不可自抑的情緒正像一道開了的水蒸氣樣找到出口,她不時的停下不住的說抱歉,完全是因為說到父親。自然的,我們一群聽眾也為她的抱歉感到歉疚,至少我是如此的,我感到一種窺探她人內心活動的罪惡感,她好像一個被迫要複習感傷影響的投影機,不斷的要播放她最不願意播放的圖像,我們是一群悲傷的觀眾。 小說中的四位女性,靜子與心如可以劃為同一個區域,在小說中的結構而言,以三和綾子、靜子以及作者最為重要,其他都是配角。而媽祖是小說中的形上象徵,有了這道象徵整篇小說也變的更加的完美生動,同時的媽祖是個神祇也是個女性,她有神性:拯救大家的苦難;她有人性:等待一個父親。 這幾位女子的命運四點一線,又近又遠,那麼弔詭的相似,或許是透過作者的有意安排,我們可以在一篇結構嚴謹的小說中看到一個國家歷史的發展,家族史同時也是國史,另我們讀來像在讀自己的歷史,起了一種共鳴。 作者或許沒有想要透過家族史建構國史的企圖,不過她的筆清楚的勾出了台灣近代歷史的輪廓,以媽祖為圓心,家族中的女性為半徑,畫圓逃離父土,背棄政府,厭棄權力。 她要做的是找那個內在的自我,找那個失去已久的父親。 她到了異鄉二十年,才又回到台灣,門牌世街並沒有按照她的記憶來迎接她,全都變了另一個表情,這種恍如隔世的心情,在作者而言她彷彿活了兩次。她離開了,她又回來,她離開之前帶走了千里眼與順風耳,好像她也是一個媽祖要到遠方等待她的父親。 她回來之後也將千里眼與順風耳帶回來,好像從媽祖那裡借來的必須歸還,或者她已經把媽祖的形象從生命中脫掉,她已經不在需要去等待那個父親,因為她已經找到一個最佳伴侶,她要和解跟她的家族。 五、 陳小姐的演講很生動,我所謂的生動不是比手畫腳口沫橫飛式的,而是她的內蘊很強很真。 一開始我覺得她有點隨性,後來才感到她有點像個小女生般的,誤闖了一個原本不屬於她的課堂。她說著說著通常停下來,整理一下情緒,再出發,我們屏息凝神靜靜的聽著,靜靜的等著,這樣一個安靜而熾熱的人,在講台上靜靜的發著光熱。 她看上去像一個三十歲的女子,在她的內心想必是一個十七八歲還剛剛把心眼打開的女孩,如果你也到課堂上聽她說話一定也會這樣覺得。所以我一直避免在這篇文章中稱呼她為:陳老師。不是說她沒資格,而是根本不願意稱呼一個這麼天真熾熱擁有十七歲靈魂的女子做:老師。這是何等荒謬的一件事? 到了學生發問的時候我也想擠出一兩個問題,不過卻沒辦法。我並不是一個怯於提問的人,不過這個時候我卻腦袋一片空白,我想不出任何的問題,看了她的小說我沒有問題,我想為了要提問而提問世愚蠢的事。於是,我把問題空下來,讓她在這個時空裡空出一個位置,就著樣懸著,紀念一次沒有問題的閱讀。 事後找陳小姐跟她要了簽名,我想要解釋時什麼般的跟她說:我想不出任何問題,好像我必須為了這個而抱歉似的。她在她的書,我的海神家族扉頁中這樣寫著: 文奇,人生難道只有一個接一個問題嗎?我寧願不是,祝福!玉慧 政大 2006。 我想她已經給我最好的答案了。 本文摘自台灣文學部落格 作者:黃文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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