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世界好奇的眼睛
創作或許沒有老師,然而創作要有題材,卻必定需要一雙對世界好奇的眼睛。陳玉慧採訪過無數國際領袖,走訪過數個國家,語言能力讓她能夠跨越障礙和異文化溝通,時間長了,對於久久才回台灣一次的陳玉慧而言,這裡反而成為異鄉。 「現在回到家鄉,每條路我都不認得了,我覺得自己才是一個異鄉人。」
然而,她雖然感覺「台灣已是異鄉」,卻不曾覺得真正離台灣很遠。 「我覺得我對台灣還是很熟悉,應該說很習慣。」
這樣的說法看似矛盾,然而從陳玉慧的著作,我們看見的是一個吟遊詩人一般的女子,她走訪各地、觀察記錄各種人事物,她與家鄉的空間距離雖然是遠的,那雙好奇的眼睛卻不斷回望。在彷彿不會終結的旅程中,陳玉慧從未停止認識台灣和自己的內心世界,她的寫作即便是專訪國外的人物、描寫一個在台灣很少人知道的國家或社會,仍然是以「台灣女子」的身份與之互動。空間距離好像是一隻透鏡,讓她可以或近或遠,用不同的角度看見台灣和自己。
在這麼多年遠離家鄉之後,陳玉慧把先前散落的、關於家族與自身的思索,用一部長篇小說彙整起來,寫成了《海神家族》。這部小說讓很多人都感覺「很近」,覺得這就是一部屬於台灣、也屬於每個讀者的故事。
這是一部台灣的歷史,也是我們每個人的故事
陳玉慧說,早在十幾年前,她就動過寫家族史的念頭,然而在真正開始之前,她對祖父母輩其實並不了解。 「一直到前幾年,我還是覺得他們那一代人好像都畏畏縮縮的、躲來躲去的,在家裡講什麼事情都很小聲,好像說過要搞什麼也沒搞成。」
覺得那一輩的人對台灣沒什麼貢獻,又對那種彷彿懷抱秘密、不敢大聲說話的態度不滿,然而陳玉慧並沒有因為反感而止步不前,反而是更進一步去追問—他們為何如此?在那彷彿被噤了聲的家族身上,究竟藏了什麼故事?就這樣,在不斷探詢的過程中,最初的不滿,漸漸轉為一種敬意。
「我覺得那一代的人被歷史捉弄了,他們很多都是五○年代的革命烈士, 」陳玉慧說,在了解了這樣的背景之後,她提筆寫下他們的故事,不只是一種紀錄,更是「對我叔公、外婆那一輩的人,表達一種敬意,也是對台灣這塊土地的一份敬意。」
對台灣讀者來說,這本書是親切的。包括了我們對神祇的想像、對家人、對自己的態度、還有教科書中那被含糊帶過,在家族裡又被三緘其口的歷史。然而透過陳玉慧的文字表達出來,這些向來被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生活世界,還有那些瀰漫在台灣社會裡,難以表述的一種焦慮氛圍,卻突然變得能夠理解。很多讀者感嘆,「這是我們的故事。」透過文字所創造的距離,似遠實近地,讓我們恰好能夠看清自己。
寫作這樣半自傳的作品必須去挖掘自己的內心,而這過程算不算痛苦?陳玉慧說, 「我覺得能寫還是幸運的,最痛苦的應該是有感覺而不能表達,可能是被迫不能表達,也有可能他就是沒有講出來、表現出來的能力,那樣悶在裡面的狀態才是最痛的。」
從自身經驗出發,認為「出走是必要的」的陳玉慧,又笑著說,「但是要記得讓自己回來。」如今在《海神家族》這本書裡,覺得自己「回來了沒有?」「回來了。至少我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