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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6/21 10:50:20瀏覽5071|回應0|推薦4 | |
換妻記 8
王正方記得少年時惟有的興趣只是女孩子,關注的也是女生對他的反應與眼光。他高中時是籃球校隊,當然會讓人注意。
每天到學校裡也只想到打籃球,而且是那時僅有的樂子,每到了學期末了幸運地功課都算能勉強混及格,純粹低空掠過。
雖然貴為校隊的一員,他長得並不高大,球從來也不能說是打得好,但是夠靈活敏捷能搶籃板球和抄球。教練看上他這點才選入球隊。那年頭學校裡都用嚴厲地隔離男女生來管理學生,不同的性別有著極難逾越的隔閡與區間。雖然成長期間熱切盼望與女生來往,卻從未交上女朋友。然而與心儀的女生相互間眉來眼去,捉摸彼此心意底蠢動已帶來無限樂趣。瞪住對方明顯地示愛或默默含情,所有渴慕的焦切和只可意會地挑逗都暗藏心頭。
少年時,性欲的衝動著實地苦惱著王正方,不小心說出每天至少到學校廁所或家中做過兩、三次的手淫。這是一項了不得的記錄,立刻使得他全校知名。以至班上實驗課,用顯微鏡觀察的試管內的精子,同學們都認為是老師要他提供的,他怎麼辯白也沒用。以後「試管」就成為他的綽號,直到高中畢業。
他回想成為校隊後,打球的熱情與專注,可能使得他高二以後不再那麼為性慾傷神與從難以自拔性幻想中甦醒起來。現在打小球的熱中心情,跟當年似乎沒有兩樣。
然無論在綠茵滿地的球場揮桿過沙坑逐果嶺,或者平日浸淫於家中草地上演鍊各種鐵或木桿底動作都虛心專注地去領會。不似年輕在學時,即使教練押著練球,都難免有輕忽之心。心中還是認定運動和遊戲是非知識的活動,雖在同儕間來無比的尊榮與豔羡。
但因著家裡的影響而且自己也覺著,打籃球不是值得認真有前程的事情,可是心底並沒確切相信這種表面的輕忽,而且實行上也無從輕忽,競爭與全校同學的注意下,實遠超乎書本的用心。當然現在更是專心致志在運動上面,到了這時候更看重身体的鍜鍊,同時也因為高爾夫更能讓人注意技巧鑽研,不僅上止於上場追逐好玩。
年紀痴長並沒有消減競逐好勝的決心,雖已不再有正式競賽的場合與機會。可是的確更能享受運動帶來的樂趣。
他跟著球會去拉斯維加當然為的是散心與排遣失意與傷痛,拉章晶圓一道去,並非有著補償出規的心理,而是想再度拉近夫妻的距離,看看玩樂及歡悅的環境能否修復逐漸冷淡而且生出裂痕的感情。章晶圓平日工作忙碌,到了週末只想待在家中。然而可沒有好聽的話跟他講,說他一個大男人成日待在家裡,什麼事都不做,好像把女人的特權都拿去了,還不時要出遠門散心,把所有的好處都拿去了。王正方辯解他是上網做股票的,不待在家裡,要去那兒?她自己現在也可以呆在家中,但她肯嗎?
「我可以嗎?」她不由得生氣地反問:
「這麼些年來,你為這個家帶回什麼?我不工作,喫什麼?」
「我目前的收入,夠你待在家裡廿年,甚至撐到老死。」
「哼!你以為終於賺著錢帶回來錢囉!那只是暫時在你股票戶頭裡,能拿出來嘛?」
「笑話!好像從沒從戶頭裡拿過錢?這個屋子只有你在賺錢。」王正方氣惱著申述: 「日用開銷我沒提出過錢嗎,買傢俱買車子還有出去旅行像這次要去拉斯維加,哪兒提的錢?」
「算了吧!這麼多年來好不容易買輛新車。那裡面的錢只是個數字,現在看著得意,等兩天又會縮得沒有了。你怎麼知道花的不是本錢。」
「哼!已賺了這麼多,怎會縮得沒有?」
「再多還不是紙面上的,賺得多,你還不是又投資進去,並沒有拿出來,賠的時候,還不就吐回去。」
「狗嘴長不出象牙,懶得回你的話。隨你怎麼想,萬一虧光了正好。」王正方生氣離開房間。嘴裡嘀咕:
「我不必一心老想跟她和好相處,她若是一直這樣不把我當回事,視我如仇寇,我又何須輕賤的老在討好她呢?」
章晶圓是貨真價實的比較文學博士,學歷較王正方高出一大截。夫婦間處得好時,不算什麼,只要她不揶揄,他還很為她的成就引以為榮。但生芥蒂時,王正方可不認為有什麼了不起。然章晶圓還總會認為她配他在各方面都覺著吃虧,因此一不愉快什麼抱怨及難聽話都拿出來,言詞間一再眨損他。他為了賭氣,故意嘔她:
「讀了那麼多書,花了那麼長的時間,拿到學位,還不是學非所用,不覺得浪費?」 「不會,」章晶圓回敬他:「讀書的學雜費,又不曾用過你當初那點可憐的薪水,有什麼好乾嚎的。」 「讀書讀到研究所,如果不是事實上的需要,則根本是生命的奢侈。」他還不休手,仍要嘀咕他那老套。 「說這種話的人,根本讀不出學位,還要一付酸葡萄心理。怎麼樣胡說都遮不住自己的無能。」 扯下去,章晶圓什麼話都說得出,音量也愈來愈大,吵到後來經常會嘶叫起來攻擊他。王正方為了顧惜面子,不願讓鄰居聽到爭吵聲,只有閉嘴。其實房屋屋之間的空間,以及兩個人並不是聲嘶力竭地叫喊,隔壁的鄰居不會聽到的他們用中國話說些甚麼,只是經歷這麼多年的無休止的爭執,王正方已感到厭煩,雖然是他引起的,無論她怎麼咆哮,他總能像沒事人樣的走開。 他採取這樣的態式已有一段時間,因他覺得他的生產力早已淩駕她,她不再是家中經濟的主宰者,他現在可是每個月以十倍、廿倍賺到她薪資的數目。 拾回信心,使他可以從容看待自己所處的位置。從這樣地觀點省視,逐漸体會到她確切是間歇地在找機會羞辱他,雖然她曾明白表示過她是有意這麼做,可是他很能寬宏地忽略話裡所表達出來的含義或怨懟。當然他明白自己是不可避免地要受到輕視。採取的態度就是刻意要以忽視的來面對侮蔑,他不會難堪的,因為經由內在地比對,認定她沒什麼了不起,成就也不過如此,沒什麼大好驕人的地方,比他只不過多張文憑,不覺得實質上她能超越自己。做股票的成績確實能給自己確切地肯定。 作為夫妻得日日夜夜生活在一起,他愈來愈有「怨偶」地感受。兩人間些微地交談都會引出爭執,常常愈吵愈烈之下,王正方經常會摔門而出,深夜再獨自溜回自己的房間,然也有章晶圓負起出走的狀況,只是難得的一、兩回,她也會在外面逛累了自己回來。搞到最後誰都不在意誰去演這齣戲。在這種情形下經常為了一點雞皮蒜事爭爭吵吵,更使得王正方覺得有否必要待在她旁邊,老想著不如走開了去,反而好得多。而跑回台灣是頂好的辦法,股票透過網路照做,自己也可活得自在些。 章晶圓既然不肯去拉斯維加,王正方決定多提些現款,希望隱密地獨自消磨一番,來澆洒消除心中的塊壘與傷痛,現在已不似當年那末敏感,對痛楚底感應沒有那麼在意。復原也快,到底是曾經過一些事件,不那麼新鮮刺戮。 然而這麼些年來,生活很難有改變。猛然間,受到情感的刺戮以及拒絕,難過立時纏繞不去。無論怎樣都無從消除,沈陷日深,愈來愈無法忍受,難受得不能自抑。可表面還要躲開妻子與球友的眼光,絕不能讓人看出來。 所有底念頭跳離不開沈露雪,他以為她雖敏感但還是有些古板,也無從探測曉得真正的意圖,他清楚絕不是他有婦之夫的身份阻擱繼續的發展,王正方認為自己有意地忽略她一開始就有些勉強,對一個動了心的女人而言,是不會有這種矜持底態度。她可能從沒有喜歡過他,女人比男人感觸更靈敏,即使不曾愛他 ─ 像她一再否認會有愛的存在,可是在互相性愛嬉戲過程中,無法否認是有著真情流露。 這樣想著,不由得懷念起才失去歡愛的情境,有著不能自己追慕與難過。想用自慰來達到那種銷魂時刻,可惜高昂底情緒強迫不來,而且抑鬱傷痛滅去性的興致。手淫乃是抵不住於性幻想渴望時,為了勉強達成對歡快之企慕,而由習慣捉摸出的替代辦法。經歷著眼前的痛楚,看不出有何必要,已不可能生出任何興致與衝動。他浪費了生命的花環,恐懼以後再也喚不起如今的激越與渴想。也許只是心頭底渴慕造成的錯覺,鄉愿地一再設想;同時也是寬慰自己再一度 經歷這麼樣的創痛,不能說不無收獲。但立刻反問自己收獲甚麼?生命地再度歷鍊嗎?沒有必要。還是萎頓的熱情仍能激蕩出來,或許這才是他關心在意的。 何需如此這般地丟不下,放手不掉。一切的世事突然顯示出都無所謂,不再在乎名與利,所有心靈探觸底活動或者獻身計劃都已叫停。管他自己是誰,梵谷的意念是遠遠超乎自己身体力行的体驗,根本無從再興起。甚麼都不關心,囿困在自己小小的圍籬裡,外面的事物與他毫無干係。世上的屠殺、種族滅絕等等都隨他去吧!活著和死去竟無區間。 事情都堆積著沒勁去動手,章晶圓交代要送新車例行檢驗保養、乾洗的衣服應去洗衣店拿回來、更重要的是:股票每週應作的推算與定價買賣的日課,已拖延至一個月沒理,還不想去碰。不能再不理了,到時候會一發不可收捨…太多事情堆積著要做,不能再磨菇下去了。失戀的人,一樣得生活過日子。 那能這麼難過,又不是小孩子。雖然痛得想盡辦法逃出來,然似乎又不想躲掉悲傷的情緒。仿佛故意往復地在舐舔創口,並不想讓難受離開,心底裡沒有確切躲離這些磨難的意識,情願讓情感的傷痛折磨浸沐在黃連苦膽裡,日以繼夜地浼沐穿刺。讓堅澀難受的回味與思戀不斷地浸蝕沉澱,痛楚其實也是享受生命的一種形式。 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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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