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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30 07:58:18瀏覽1598|回應0|推薦2 | |
30 一個機位
中共大軍逐漸逼近,上海市民人心惶惶,然而日子仍得照舊過下去,仍然得一如平常因襲著過慣了的日常生活步調。 對唐太太她們這些初來上海的人最特別的就是,每天一早,天還濛濛未亮外面已經稀裡嘩啦響起一片喧鬧聲音,吵得人無法好眠。連著兩天被那些聲音吵醒,唐太太事後問主人是怎麼回事。 何玉蓮他們習慣了清晨的嘈雜,不曾己為意,被惠芳詢及,才醒悟似似覺察道: 「哦!那是鄰居娘姨們刷馬桶。」 原來每天黎明天還濛濛亮時,他們弄堂裡的人就趕早起來,倒馬桶,刷馬 桶。弄得斯時到處都是嘩喇嘩喇的刷馬 桶的聲音,滿街更是穢水四溢。 「整個上海市區都是這樣子趕早刷馬桶,一聽慣,也不會覺得。」 何玉蓮不以為意地向唐太太說明。 唐太太住在人家家裡當然也立刻習慣了。清晨醒來,聽到嘈雜的聲音,她也會伸頭往窗外瞧,她見到天色微明之下,家家戶戶人們都忙著洗刷馬桶,難怪聲響那大,是有志一同的市聲合奏。除了這種合奏之外,遠處也傳來人聲嘈鬧。 「那是露宿的流民。」于榮德告訴他們。 「只要走出去,馬 路上四圍都是,到處可見到到處都看得見橫七八豎的露宿的人。各地流徒來的人一天多似一天。」 于胖子對唐太太嘆息,他說是連年內戰把各地的人都趕得流落來滬上了。 雖然一早刷馬 桶吵人,但是上海可不是個早起的城市,大都市繁華的夜生活,而且擁擠的大城內住宅多半狹窄,市民家裡待不住,夜間上市街活動頻仍,普遍睡得遲。所以到了早上九、十點鐘日上三竿,還擁被高臥人家多的是。何玉蓮家門口左鄰右舍就是。 唐太太當天為了趕早上張代表處,吃完早飯,帶著女兒打開門,一看門外竟無甚動靜,才發覺原來各戶人家裡雇的娘姨刷完馬 桶各自回屋。住戶們都還待在屋內,沒忙著出來奔忙。一條巷弄通到街口,無甚動靜,竟然顯得冷清,安靜得像個死巷子。不曉得是時局的關係癱瘓了人們的活動,還是本來大城市的早晨就歸如此。 唐太太雖是鄉下出身,一向起得早,但也不以為異,因為沿江一路下來,已見多了,長江中游見到有些城市,確是有的地方,一整個上午,家家戶戶都門窗緊閉,行經其地如過廢墟。 唐太太帶了女兒雇輛三輪車,來到張代表他們住的有名的國際飯店。那時候的上海國際飯店可算是上海頂有名的路標。高聳如雲的建築,氣派又摩登,住在裡面的人,似乎個個身價都非 比尋常。 小渝和她媽媽被張伯伯和張伯母延入旅館樓上他們自己的房間。她們母女一入旅館豪華房間,四壁張望開眼界。一探首窗外,街景更讓小渝百看不厭,極目四眺仿佛大半個上海都在眼下。張代表夫婦特別指出跑馬廳,要他們望過去,能見到馬 場的草綠顏色,讓人隔著老遠都感得到萬頭爭動,緊張的圍住群馬狂奔的場面。不遠的塵霧裡矗立出四大公司的尖頂;張太太一一點出那個是新新、大新、先施還有永安。俯瞰窗下,惠芳對女兒說: 「看看那些車車像不像火柴盒。」 五歲的小渝點頭同意,一輛輛看來小小的車輛匯集在街道上,往前流動仿佛如同匯眾川流往大海流去。 「住在這兒真是高雅氣派,我們母女進得來連方向都辨不清,像個土包子樣的,沒見過世面。」 唐太太不由得自嘲。 「呵呵!」惠芳一誇,張代表樂得呵呵笑,乘機得意地誇耀: 「到了夜晚,從這裡望出去,更是好看,一片霓虹燈,真個毫光萬丈,氣沖斗牛。等下中午我們去大中華飯店用餐,那兒是上海頂有名的,漂亮得很。從餐廳窗口望出去,街上的梧桐掩映下透出對街的紅紅綠綠的霓虹燈廣告牌,真很有西洋電影的氣勢,那兒可是上海頂具風味的餐癮。」 「你們這兒什麼都那麼洋化,一道道的街道都有一長串洋人名字,害人要記街名都不容易。進得來你們這座大旅館,裡面的人個個穿著打扮時髦摩登,男人的西裝都是寬領的,都打闊邊領帶。」 又指著張太太說: 「女的更甭說了,光像你許曉祺這身摩登夫人裝扮,不說身上流行的寬肩膀大衣,是我從未見過的樣式。就連旗袍上這麼出色織蝙蝠花紋也夠讓我們小地方來的開洋葷。」 「哈哈!算了罷,你還好說我。你只不過剛來,要輪打扮修飾,我們那一堆誰打扮得過你,你可是我們重慶時的校花啊!」 張許曉琪回敬她一記。 「哎呀!那些老掉呀的天寶遺事,甭提也罷!好啦!說正格的,機票怎麼回事,到底能否南下廣州,還是非得先飛去台灣。難道只有去台灣的的飛機嗎?」 唐太太扯回正題。 「怎麼你還想先去廣州?」張鴻笙問她: 「最好認清情況,國庫裡的黃金都已運往台灣,總統下野後就一直在布署撤退到台灣。現在眼見哪裡都守不住了,你跑去廣州,到時還不是又得逃。」 又說: 「哪來什麼機票?空軍軍機,算好相關的人數,排好班次,通知到誰,就趕著搭乘那班的飛機,上機就往台灣飛去。徹退逃難的勾當,非 比買票坐火車。」 張太太也說: 「惠芳,形勢很清楚,到這地步,跟著總統往台灣逃戰禍,是大家的共識。現在你萬不能死心眼還往廣州跑去找唐餘堯,廣州政府遲早守不住的。你帶了兩個小的更該打量清楚。我們好不容易幫你爭取到一個位子,是很不容易的,現在你有多少條子都換不來的。」 談了一上午,唐李惠芳接受他們意見,帶著孩子先飛去台灣,後面再觀望情形的演變。講好回去準備好,他們一獲啟程通知,立即電告她動身。 回到于家,唐李惠芳為了不耽誤朱嫂的歸鄉時機,打發朱嫂即刻動身趕早返鄉。她立刻先算給朱嫂薪資,另外為感激她盡心照顧兩個小孩又再多付了一筆額外金額,讓她回到鄉下好浥注一家人生活。朱嫂臨走一再謝唐太太寬厚待人,感嘆今後不曉得還有再見面一天否? 隨後她再告知于氏夫婦她與張代表夫婦安排的動向,于老闆也認為時局緊急,隨時會有變天 的可能,若能直接飛台灣絕對是上上選。眼下人心惶惶軍機一位難求,除非政府要員或是政府要爭取的財金大戶,哪有可能謀得機位。難得張代表竟能為她爭取到一個機位,真像登天般的不容易,哪有不趕著動身之理。 惠芳抱著京生與玉蓮坐在床邊談話間,于榮德進來通知唐太太說有電話找她。 惠芳猜疑道: 「難道這麼快,剛回來就催我動身上機場不成?」 原來不是催促動身,張許曉琪是打電話來告訴她情況有變,不是他們原先以為的三個人上機時可抱著兩個小孩一道上去。他們為確定無誤,待惠芳走後,特地跟空總供應司令部連絡,確定是應否可帶小孩上機。結果空總負責軍機徹退的官長表示,每班運輸機內都滿載,人數載重都到飽和。所以一位只能上機一人和一件行李,無論大小都絕法超載黃魚,絕不准逕行夾帶幼小的小孩上機。 張代表怎麼解釋都無法疏通主管,後來他乾脆直接找運輸處長套交情。處長表示人人要上機,載不勝載,圈定之後,多一個都不行,任何人都無從填上去。張代表不死心一再跟處長說項,說嬰孩無法丟下,又抱在懷裡實在不會多占空間。處長才默允只能帶一嬰孩上去。但女孩絕對無法再通融。 「那怎麼辦呢?我不能丟下小孩啊!」 惠芳問她同學。 「沒有辦法了,時間迫在眉稍,」張太太告訴她剛聽到的新聞: 「你知道嗎?剛得到消息,共軍適才以木帆船渡江進入南京。我們不能再待了,這一、兩天內非得動 身。你只能先帶一個過去再說。」 她們在電話裡討論沒完沒了。于家的兩個女孩帶著小渝就在客廳旁邊玩,唐太太拿著話筒看著她們,一時之間,昏眩起來,感到晃動不已,像地震來了,竟然站不住腳,趕緊扶住旁邊的桌椅。 她覺得實在沒辦法丟下小渝自個兒先走,她不能這樣。張許曉琪要她問何玉蓮看看,可否先讓小渝留在這,以後再想辦法接去,甚至想法送到家鄉外祖母那兒去。 唐李惠芳在電話裡一時難下決定,只有告訴張太太,她考慮過後再告訴他們要怎麼辦。 放下電話,她告訴于老闆南京已淪陷了。 「我剛聽到廣播。」 于老闆現在和大家一樣,成天抱著收音機收聽新聞。 「共軍的電台說:他們是小米加步槍打垮國民党的飛機大砲。」 唐太太沒心情知道詳情。 她把情形分析給他們聽,何玉蓮和于老闆倒是願意讓小渝留在她們那。但是唐太太自己卻無法釋手,她無法丟下孩子自個兒走掉,共軍進城情況難料,這一丟下小渝,後面會是怎樣,她不能丟下小渝獨自逃生。她審度後,問何玉蓮: 「只有一個位子,我帶著小孩不能走。讓給你,你願意先隻身走嗎?」 何玉蓮說她決心陪于胖子留下,她說,他們雖然尚未完婚,實質上己是夫妻了,兩個女孩也就是她的小孩。她提醒惠芳: 「共產黨進城前你怎麼樣都得攜了一個孩子走掉,國民黨特務眷屬身份絕不可以留下來。」 于胖子和兩個女孩專心聽她們談話。惠芳感到他們一家緊緊地圈在一起,一點也不動搖。何玉蓮和張代表他們雖直陳她的身份的危險,但她自己此刻反而倒像什麼感覺都沒有一樣。 她望著小渝和京生,想著肚子裡又有一個,孩子似同霉菌一般,不覺中竟滋長出默默一片。她確實已沒感覺了,不覺得有何不對,也不覺得非 走不可。也許生命和時局都將過去,沒有覺察中到來,也覺察不出中就會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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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