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一 江 春 水 向 東 流 21
2006/01/30 05:35:51瀏覽1638|回應0|推薦3
20 返鄉


唐餘堯離渝去京後,李惠芳隨後帶著女兒與赴武昌的湖北省政府就任新職的二叔一同乘洋輪赴漢口。二 嬸則留下與大娘梁嫂等一道善後,變賣房產、整理傢俱與行李後,準備料理完結後一道返回家鄉。

二叔上任前得先還鄉清查淪陷期間家鄉的田地祖產損毀殘餘的情況,待料理清查整頓之後,等待大娘等隨後回去的家人趕到後好重新管理照料。等事情有些頭緒之後,二叔才好赴任所履新。

四妹因此因利乘便得以跟隨二叔回鄉一歇,她打算返鄉待過一、兩個月之後再赴首都與夫婿聚首。

李惠芳隨家人避戰禍遷移到重慶倏忽工四年多,這四年間,家裡有許多變化 ,她父親李荃英終於得升任軍長,主持方面大軍。可是家裡不幸的事也不斷,最傷感的當然是祖母及大哥李惠航過世。她自己更是從中學女生成了人家太太、更為人母;不但離開學校,結婚生女,現在竟還得懷著身孕一路順江而下趕赴丈夫的新任所團聚。

惠芳和二叔帶著的快兩歲的女兒順江而下,這是她婚後首度與丈夫分離,難過與抑鬱壓抑心頭。還好一個人帶著女兒,不停地餵食照料,分掉許多思念感傷的心思。

望著順江快速急流而下的三峽山水,感慨無從回首的人與事,不由讓她唸起正流行在大後方的歌曲「江水東流」的歌詞:

「江水向東流,

它一去不回頭,

看那流水悠悠,它一去從不回…」

在漢口換船,溯流返鄉而上,船行河上,想及當初一家人離鄉出來的情境。流水依舊然長流無懈,兩岸景像熟悉仍如故,一如他們航行長江時的觀感,雖歷經空前的異族入侵的大災難,可是放眼景物依舊,見不出若何差異,但是思及人事已非,時光是不會回頭。

人是有伸縮耐性的,不管歷經整樣的遭遇,只要活著,都能很快復原,刻痕幾乎 不曾留下來,感到的變化也都是年歲的區別,其他的改變是難以分辨,沒有太大的不同。再怎麼疼痛,還不是痛過就算了,只要能康復活著,一切受苦受難都不算什麼,人總是朝前看的。

李家逃難期間,他們家鄉鯀縣李家村由於侷處偏遠並未遭受日寇敵軍侵入,只有偽軍的警備隊人員曾經來過一班人,一度進駐縣城。

故園風貌和李家離去前變化不多,除了更顯得簫疏與陳舊。戰爭期間人口流失,物質疏散。留下來的幾乎 都是老弱婦孺。

老江一家人忠實地把守李家宅第田園,好不容易盼到戰爭完了,主人家終於歸鄉回來,忙不迭地迎訝叔姪兩歸來。

「四妹終於回來囉!好快!小寶寶都兩歲了。」

老江嫂跟著急忙張羅服侍叔姪倆,一面抱起蹣跚行走的唐心瑜問候惠芳:

「四妹夫怎不一道回來看看。」

「他上南京去辦接收,我回來看過後也得趕緊過去。」

老江則忙著向二 叔敘說這幾年來鄉里發生事情,然後開始鉅細無遺地點交財物。點解之後就領著二叔到處巡弋查看田地農作物。

唐李惠芳,婚後冠夫姓,家鄉親眾看著長大了的李家幼女,現在是帶著女兒回鄉的唐太太了。二叔是照在重慶時連名帶著新姓氏喚她,家鄉裡的人也隨著改口稱呼唐太太。

她回到家鄉一共待了兩個月,期間都待在老家裡頭,哪兒都沒去。既沒進城去,也全未走訪名勝古蹟。懷著一個,身前跟著一個,當然出門不方便,主要是不比從前,已沒當年那樣的心情。不比當初在家做小姐時代,那時候的確狂野得很,經常和陳姚生四處遊蕩。

她很快就讓人告知;姚生也正在鄉裡。他同樣也是才從外地歸來,他是自淪陷區回到家裡。

幾年的時地分隔,李惠芳雖嫁作人婦,甚到生養了女兒,可是對舊情人的思念卻未有所消弭。分別之後,她寄望再見一面的念頭從不因自己的變心因此轉變不崩,她還是渴望能夠有重聚再見一面的一天,現在更是暗懷著這種可能性與沖沖地回來。

這麼多年她一直在心內裡頭醞釀著重逢,分離的時間雖長,但內心裡的期冀並無消減。舊情綿綿,無以割捨。她一直如此感覺著,虧欠的是她,懷念依舊。

她能在丈夫和親人面前若無其事地埋沒掉過往底感情,然而暗自反思時,初戀的甜蜜與辛酸並不因時地隔閡而消失,回憶與期待可以撫慰心底背面的坎坷。

她矛盾地覺著這樣的念頭不妥,現在回到老家來,她也理智地掙扎,不應再有所期冀,她現在是唐太太了,更是她女兒的母親。應識大体,即使萬一也該避著不去見面。

可是一路歸來的路上,起伏的意念仍舊不斷地擾搔她,近鄉情怯。她忍不住一再地去設想種種可能性,萬一再見時的情景。

她內裡放任自己的懷念,當然也覺著虧欠。雖說人事滄桑,戰爭離亂期間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可是她總是輕易背棄自己誓言,不但不曾信守許諾。而且還受不住色誘,心干情願地負心別嫁。

她忍不住不時叨懷繫念以往遊蹤愛憐。不由自主地想著,姚生是她許身獻貞的初戀情人。種種的往事,是她的青春,逝去的甜蜜與苦澀。是她永遠無法自心 頭移除的回憶。

她思念懷想如此之鉅,甚至以為萬一就是見著面,也算不得什麼事。她並不在意唐餘堯,畢竟他自己在外頭逢場作戲慣了,惠芳甚至懷疑他可能有相好的。因之即使不算有報復之心,但免不了出於對等求平的心理,對於自己恣意地懷想原來的舊情人絲毫不覺對丈夫有何虧欠之感。

可是過一陣,又覺著任由念頭狂飆不妥,畢竟自己已大不同了,她提醒自己是女兒心渝的母親,懷有無比的責任。而且也不得不思及;這麼些年過去,自己已不同以往,模樣仍舊不錯,但樣貌身形也許不同了,萬一跟姚生見面,他會作怎樣的揣度。

時間己抹殺許多可能,人與事都大不同。她漸不能容忍自己放縱在想像中,確實不比從前了。心底裡的渴慕與想望,一點兒也不具意義,更不實際。

李家二叔從重慶回鄉來,隔鄰的晚輩陳姚生自然要過來拜謁問候。唐李惠芳在後房聽到姚生來訪,急急忙忙抱了女兒出來,她顧不得別人怎麼想,她可等不及要看到陳姚生。

兩個人見到面,依著大家客套的寒暄一番。但是在家人面前無異神色中,仍可感觸及揣度彼此胸內底洶湧。

舊情人重逢,尷尬之情難免。表面禮貌之下,相互眼神都忍不住打探這些年來對方身上面上的有無變化。惠芳已十足一個少婦模樣,不時哄著跟前孩子的媽媽像,還好懷著兩、三個月的身孕在身段上並無明顯區別。

望著惠芳的小女兒,陳姚生起先有些踧踖。

「女兒好像你。」

他冒然向惠芳說,一面仿佛很有興趣地向唐心渝示好。

惠芳看住姚生,不覺和以前有何不同。頃刻之間,她思及自己是否造成對方若何程度底影響。

「五年了,你還是老樣子。」

她故作世故地客套。

原本表情殭硬的陳姚生聽她這麼說,撇開嘴角苦笑,有些不能理解她為何會這麼說他。隨即醒悟,自己想過頭了,對方只是客套。

心意轉動不息中,不由暗中嘀咕,五年難道果真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嗎?原來的李惠芳不是什麼都愛問他,像個小妹妹似的?現在竟然也老聲老調的來客套了。

「四妹,姚生也剛從鄭州過來。」

二叔提醒惠芳。

「哦!從鄭州回來,這幾年你也在外頭?」

「是啊,自從我娘大前年過世後,我就出去了。」

「啊!你娘也仙去了。」惠芳驚訝的再確定:

「我們竟都不曉得。」

「是的,戰事阻隔,大家都失去連絡。」

他說的平淡,但惠芳不由思及自己後來再也沒回信給他。

「我們家的祖母和惠航也過去了。」

二叔接口。

「死生有命,天意無可違。抗戰八年來,死生離亂,是我們中華民族的浩劫。這趟歸來,城裡鄉裡多少 熟人都見不到了。」

說著二叔感嘆底吟誦:

「唉! 訪舊半為鬼,城外填新墳, 城中人又老。」

正在嘆息中,又有人進屋來,是老江帶著原先幫李家耕種的佃戶進來,二叔請惠芳繼續招待姚生,他好過去跟佃戶談事情。

只剩下他兩人,惠芳低聲問他:

「還好嗎?」

「能怎樣呢?你呢?」

「還不是照樣地過著。」

惠芳蹙然回答。

陳姚生聽到唐李惠芳回來,一時百感交集。想見,又不干心。畢竟經過那麼長時間的痛苦與歷鍊,他愛她又恨她,一個女人信誓旦旦,矢言永愛不渝。然而甫一分開沒多久,她就那麼容易變心而去。

他恨她不回信,自最初收到兩封熱情洋溢,矢相廝守的來信之後,再也沒接到任何信件。那時間他多麼苦惱,成日盼望,不時焦灼地上郵務代辦所查詢。

他完全不知道是什麼緣故老接不著她的回信,心中嘀咕,瞎猜,到底是否兩邊郵務通不過,可是鄉裡旁人的信件都還在來往。但為什麼接不到她的回信,不由老懷疑信沒寄到,他不死心,一而再地寄過去,苦候焦慮下,斷斷續續地寄上總有十來封信,裡面是他所有 的相思與戀慕,可全無蹤影。漫慢終究估計出就是那麼回事,最後終於從她們家裡留守的老江口中得知四妹嫁人了,羞愧與難受幾乎讓他無從忍耐。

他幾乎活不下去了,他不明白,是她自己許下承諾,也是她熱情與大膽點燃他的摯愛,為什麼到時候竟然一聲不響地說變心就變心。女人心,海底針。他永不能了解她,她讓他徹底喪失信心,那一段時間裡他什麼都不是。無盡止地忍受著失意與失望。之後他母親發病,拖延床耨,得不到合適的醫葯與診治,直到他母親去了,他才慢慢的收拾起自己, 摸索著振作起來。

「我到鄭州找著你二姐。」

李惠芳驚訝地望著他。

「家裡一直沒她的消息。我們知道新四軍事變時,她在安徽,後來都再也沒她的消息,存活莫卜,母親老掛在心上。」

「新四軍事變後,她逃了出來,後來去了延安,現在是軍中統戰指導員。」

「她還好嗎?」

他點頭。

「她已經是師書記了。」

「你怎會找著她?」

「我一直都在追蹤連絡她。」

李惠芳心想,畢竟他迄未能忘情於初戀情人。

陳姚生望了望她,又吃力的說:

「她也結婚了。」

「啊!二姊結婚了?她嫁給誰?」

「她在延安結的婚,嫁給她的部隊司令員吳國材,如今正是她所屬那個部隊的領導。」

「司令員?」

李惠芳 猜疑的問:

「那不是她的領導階層?」

「是的,是高級長官,年紀差一截。」

「二姊為什麼會嫁給他?」

她吶吶地問,她原意是問二姊為何不等陳姚生,既然他們一直在連絡。

「女人大概只想嫁個與眾不同的。」

陳姚生回答。

「男的也一樣。」

又加上一句,表示沒有偏見。

「她也有孩子嗎?」

「沒有孩子,李惠芬還一樣是先進份子,對組織與工作的熱誠仍舊超過一切。」

「你是特意去看她的?」

他點頭。

她考慮一會,再問:

「她沒拉你入黨?」

「沒有,我不是。」

「你能原諒我嗎?」

她突地衝動地脫口而出,她一直等待要說這句話。

他沒有接腔,看著別處。女兒過來要吃東西了,惠芳抱起她,拿起糕餅餵她。

「人生長恨水長東。」許久他才嘆惋地道出這麼一句詞,還体諒地幫她分辯:

「沒有什麼原不原諒的事,畢竟戰爭分開大家,誰能料到以後的事呢?」

過去的戀情,像過往雲煙,並不是不在意。感受過的失意,仍然真切,那種認真與難受,仍舊如同烙印般貼熨在心頭上。

兩人終於等到再於見面,相互表面上仍像沒有特別的情緒反映出來。彼此曾那麼地相愛,她竟然麼如許容易地變節,去到另一個人的懷抱,她的許諾,哪兒去了?傷痛曾那麼深切地刺戮過。此刻何嘗忘棄,然而歷經劫難得再見面,局面情勢已不允彼此再追念撫惜從前的過往。生命乃是一條不止息地向前探索的河流,像極了家門前的河水,一刻不停流過從前過往。

彼此對面坐著,割裂遺留的瘢痂是無以去除地橫亙在心身上。彼此仿如有許多話要說與對方,又覺著無從說起,主要是事情都成了,能什麼呢?還有什麼可陳述?當年什麼話又不曾說過,還能再說什麼呢?

內心裡卻又認為仿佛都了解。偶而望向對方,時光過去了,頃刻之間,竟還能生出平穩靜密的感覺,有著說不出的心安的平靜,並不曾生疏,彼此還有著相熟底理解。惠芳心理頭以為無論怎麼樣的行為與結果,再見著時,又一廂情願地認為對方會体會與瞭解。
( 創作連載小說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iyumo&aid=163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