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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28 02:08:30瀏覽2123|回應0|推薦11 | |
1 河流
河邊除了舟子和他的木船,沒有其他的人。沿著竹林小徑走來的一行三人逕直對著舟子走去。為首的女大學生模樣的女郎一身出門遠行打扮,她遠遠地與舉手朝著舟子招呼。舟子本來一直蹲在河岸邊吹旱煙,見到他們來到面前才彈掉煙管裡的煙灰立起身來。 三個乘客都很年輕,然而卻表情肅穆,臉繃緊,沒有交談。男的約有十八、九歲,女的是一對姊妺。為首招呼舟子的姊姊約摸廿上下,頭上用頭巾布包著,抿著嘴,一付堅決的態度。她妹妹大約小個四、五歲,雖然也默默地跟在後頭,但看得出來是平常是個輕巧活潑的女學生。兩人各自提攜提箱、雨傘等物件,男的則肩負一具較大的行囊,有些靦腆似的。 船夫解開綑在綑岸邊樹幹上的纜繩,然後貼著水濱拖住不時起落浮降的木船,讓三個搭客上船。 船夫招呼好他們上了木板船,從艙底拖出一根竹篙。徵詢地問道: 「二小姐,那我們就動身了。」 被稱做二小姐是姊姊,點頭同意,回答說: 「姜伯勞煩你吶。妹妹和陳姚生送我到沙坪渡,到了再麻煩姜伯載他倆回來。」 「二小姐,您甭提麻煩了。你們讀書人可真辛苦,好不容易才剛回來,又得趕赴大後方。」 是二小姐要遠行,另兩人是送行的,木船是事先約好,定在這時候來渡口載人的。 三個人選坐上船体當中的橫條隔板朝船頭分邊坐定後。姜伯即用竹篙子朝岸邊用勁一撐,木船即刻蕩入河流當中。河水充沛,流勢卻平伏穩妥。船行河中,款乃乃的流水撞擊木船兩側滾滾流動,姜伯一下又一下往前推動划槳,木船迅速地順流而下。 清晨河裡不時出現運載貨物的運貨船舶,斷斷續續地出現載煤炭、蔬菜等的運貨船, 且都是和他們同樣往下遊方向行進的船舶。但都是偶而出現的船隻,放眼望去整個河域還都是一覽無遺空蕩蕩的河流。 木船不一會就划過兩岸邊連綿不斷的竹林,景色漸形不一樣。沒了搖曳翠綠的竹林,河床兩邊頓形覺得開曠,展望延伸底河畔,都是平緩的稻禾平疇田畝,連亙不絕地一方一方地直綿延到那頭遙遙地山際丘陵。 跟二小姐並坐的妹妹,一面眺望兩岸景色,一面伸手越過船緣探入划行中的流水中浸觸,讓早晨清涼的河水滑溜過手掌。 二姐望著她浸在水流裡的手,手掌迎向水流,濺起一圈圈底小水珠與水花。看著感慨地開口說: 「四妹,家裡只剩下你了,只有托你好生陪伴母親。二姊這回出去,又不知什麼時候才再能回得來。」 「我會的,」 四妹吞吞吐吐的的回答: 「娘一早把我叫到一旁交待了些話,你要聽嗎?」 「有什麼話要傳話?自家母女,有什麼不好講的。」 「娘要我最後再勸你看看,她說不知你肯體惊她的心願,回頭再多待一些時日,待過了新曆年過後再走。 她的意思也只不過在家裡再待十來天的光陰,她要你再考慮;想想爹好不容易才能回來聚首。爹在信裡跟娘講:終年征戰在外,兩年來都沒跟家人團聚,好歹今年因調防關係,可回來歇一下。娘正慶幸終於好不容易同時也盼到二姐你竟也回來了,她感激得一再拜菩薩,禱謝上蒼應允她的誠虔祈願,讓她那麼久的心願終得成,一家人又可聚在一起。不想二姊一回到家裡停不上三天,又急著要走了,娘怎麼都留不住你。現已到這個節骨眼下,娘只有要我再勸你一趟。我照著娘的囑咐把的她心願再轉達給你。」 四妹娓娓把她娘要她勸二姊再留下的話轉述出來。 「四妹,昨晚不是跟你和姚生說過了嗎?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二姊直截了當地回絕。 「二姊,」四妹瞪著二姊問道:「你一定不肯見爹嗎?非得急著走嗎?他也是兩年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們都在外面,何況你又是從淪陷區北平竄跑回來。真不容易啊!有這機會一家人碰面。更且你回來才三天,怎麼一聽到爹要回來的消息,就急急忙忙要趕赴昆明去報到,那邊你們遷來的大學復學了嗎?」 二姐考慮一下,才回答: 「四妹,很多事不好說,外面的情況你不會曉得的。我跟爹是不能再打照面了,爹見到我,不管採取什麼辦法,都只有增加他的困難。」 「為什麼?國民政府不是和共產黨已組聯合陣線共同一致對抗日本鬼子嗎?」 「噓!」二姐搖手不讓她妹妹說下去。過一下才降低聲調對她說: 「李惠芳,現在情勢嚴峻。爹的地位和立場,如抓到我的話,就非得殺掉我的。」 李惠芳大吃一驚,膛目以對她二姐。 「我現在從事的工作是祕密工作,你跟姚生千萬不要跟任何人提。」 說著,更壓低嗓子跟她耳語: 「就連這趟送我的行,都不要跟爹提。」 李惠芳想了想。 「那娘怎麼辦?娘知道你的身份嗎?」 「除了你們兩個,我沒讓任何人知道。」 「你不是上北大的大學生嗎?怎麼會成為共產黨?你做什麼祕密工作?」 李惠芳兩天來聽多了二姊跟她和陳姚生的談話,累積出許多問題,乘勢一股腦兒搬出來。 「我還是北大學生啊,但是如今整個國家跟全國人民都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有熱血、有抱負的青年人怎能不挺身出來參加共產革命嗎?」 「二姊,我不明白,好好的你為什麼要做共產黨?非得要去參加共產革命?我只知道爹講的我們一家人都是受黨國栽培的軍人,你這樣做不是與爹和大哥作對嗎?」 「惠芳,你二姐有她全盤的看法與立場,我們一定得體諒和了解她的用心。」 坐在前面的陳姚生轉過面來插上一句,原來他一直在注意地傾聽她們姊妹悄悄地談話。 李惠芬,惠芳的二姊,感激的看了陳姚生一眼。接著說: 「姚生,有些話我還是得跟四妹說明白。我想讓她了解我為什麼要去做共產黨?現在要分手了,我也得跟你們解釋溝楚,同時也讓我的小妹妹瞭解我為什麼要和爹走條不同的路線。」 「先說我為什麼要做共產黨?你們得睜開眼看看週圍和外面的狀況。我們所處社會到了現代,仍舊是極端封建守舊的社會。整個社會結構就是不公平的階級剝削,封建思想與影響根柢深遠。沒有正義,沒有公平,是個以階級層層剝削的制度。富人、地主、資本主義者、帝國主義的買辦、還有掌權握權勢的等等一大批封建保守的勢力,上千年來都一直騎在勞苦辛勤的工農群眾身上,榨取人民血汗勞動成果。」 「這樣一個根深蒂固腐敗的封建資產造成階級社會,除非進行共產主義的社會革命,用階級鬥爭來從事把根抵拔擢起來的革命,窮人和勞苦大眾是永世不可能翻身。」 李惠芬大略陳述完她的意思,就對著四妹徵詢: 「四妹,我這樣大致的說明,你能瞭解嗎?」 四妹遲疑著,但還是點頭,陳姚生也跟著點頭。李惠芬接著又感傷地對她妹妹說: 「四妹,我們在外地的兄妹本該感激你,只有你還待在母親身邊幫忙照顧家裡。雖說你還小,不該多跟你解釋。但你也總得看看目前的情勢有多嚴重!國土一步步在淪陷,我們的人民財產不停地在犧牲,生靈塗炭,然而執政的國民政府依然腐化不振。再看看全國六、七百萬軍隊,只有人少勢孤紅軍的八路軍和新四軍才是真正一直在堅持對日本鬼子週旋作戰,不計代價地在犧牲。重慶政府雖然也進行抗戰了,可是老有他們的打算,而且隨時隨地要調轉砲頭對付共產黨軍隊。」 「二姐,你所說的,我大致瞭解。」 她考慮一會,才接著表示: 「但是我爹的軍隊是一直在跟打日軍作戰啊!這麼多年來他都是辛勤地為國奔波爭戰。還有大哥他們空軍豈不是為抵抗日機進襲在戰鬥,在犧牲嗎?」 「我不是說爹的軍隊和大哥的空軍沒在打日軍。爹的軍隊是屬於蔣委員長最棈銳的部隊之一。對於我們的軍隊,蔣委員長從來就蓄意盤算著消滅掉我們。他的口號向來就是『攘外必先安內』,他的第一目標就是先殲滅共產黨。我們中央有情報關於爹的部隊移動開赴前線的意向。不能跟你們多說,我此行就是為著此事。」 「這才是你去昆明的原因?」 「惠芳,你別瞎猜,你二姊的事情我們不應知道太多。」 陳姚生插入,不讓惠芳再質問下去。 「姚生說得是,你們不應知道。我當然不是去昆明。按行程我絕不該繞路回來,但是近鄉情怯,不能不回來看一眼娘及你們。」 說著,李惠芬眼瞼逐漸濕潤,強忍住淚水。她抓住惠芳的手緊緊握著,感傷地加上一句。 「以後真很難說還有見面的一天了。」 木板船划行了一天,到了近傍晚時分,才抵達目的地沙坪渡。沙坪渡是中途港,由此地換乘中型機動輪船去漢口,由漢口再乘江輪轉往下游各大城市。 接近港埠,市集河埠的起伏建築漸漸浮現在遠方的下游。沙坪渡位於河域的三角洲上。地處這道大江的支流與長江會合的半途,由此而下河深水廣,可航行小江輪。 李惠芳是首度出離家門見到港埠市集,也是初次浩蕩的大河。生長在鄉裡面,看了沙坪渡,她就覺得夠大了。長江能有多大,她不知道。她問陳姚生:長江會有多寬,有多深。陳姚生告訴她: 到了長江跟這條河不一樣,是更寬廣底一片江面,江面上豐沛地淹漫過一片水色土黃底浚流。水勢廣大而豐隆地自西邊流下來,而且江面上交通繁忙,江輪與舢舨川流交錯而過。 他們的小木船徐徐接近沙坪壩,從船上已可望見岸上光景,是個繁忙的河埠。河堤上人來人往,挑夫、扛工不時扛著挑著各式貨物川流來往,貼水的岸邊也蹲著許多人。 往隄岸一路望上去,許許多多各式不同但色澤單調陳舊的房屋,撐差雜亂地交錯。放眼過去都是顯得粗糙簡陋水沒有變化的木造或磚石建築,但是仍然大致可分辨出河埠邊的種種不同商業形態的市集:有棧房,小商店,攤販以及平屋住家。 突堤碼頭兩旁羅列著各式各樣模樣大小不同的船隻,大一點的像載客小汽輪上面聳起遮雨蔽陽的蓬子,小的當然是像他們這樣舢板式的木板舟、種種兩頭翹的划子、平板木船,各式各樣不一而足。最多的是載貨物或捕魚各式的舢板;而貼著提岸邊上的卻都是裝煤或卸貨各式木艇和鐵甲船。 他們的船要靠岸,看過去突堤碼頭週圍仿佛已黏聚得都是大小船隻。但姜伯還是選中了一個空檔,對準後提槳減速,緩慢地划近岸邊。看著距離差不多就掉轉船頭,徐徐靠岸,一面拖出嵩子,用前端的鉤子把船拖近隄岸。 三人上得岸來,李惠芬握著妹妹的手,跟兩人告別。 「好了!送我到埠,我們就此分手吧!」 她突然又顯露出堅決毫不拖拉的態度,再恢復原先剛回到家時冷淡不多話,原本船上親情洋溢,流露出來的脆弱感情已收斂起來了。 「二姊,你要保重。」 倒是李惠芳忍不住分離的難過,哽咽著出聲道別。到了這個時刻,她深深感到好不容易才見到的二姊,又要分離得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不由難受得眼中都沁出淚水來。 「好啦,別難過,我不會有事的。」二 姊摟住她安慰地說: 「只是你和娘得趁早打算,戰局全無轉機。我擔心拖不了多久,日軍就會打到這邊來。如果安排舉家往重慶或後方遷移,娘和你得及早作準備,否則到時會措手不及。」 「二姊,」站在一旁陳姚生也跟著道別: 「好好保重。」 他還是吞吞吐吐像有很多話要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二姐轉過去,也捧住他的雙手,寓有深意地望著他告誡: 「別為我掛心,我已決心為人民革命奮鬥獻身。從今此後身不由已,我的一切行動都得以黨的意旨為中心。你自己一定得振作起來,要堅強的為自己開闢條路,我沒法再引導你了。」 陳姚生眼神熱切地盯住她,臉上神情卻落寞又莫可奈何,但還是點頭應允。 「我帶回來給你的書,用心讀一讀,相信對思想的進步,和國家前途的瞻望都會有所增進和了解。我們的毛澤東主席才是真正知道我們國家情況與革命前瞻的人。」 「我一定會用心讀的,…」 陳姚生欲言有止,只是強調地說: 「家裡安頓好之後,我一定要出去追隨你。」 「再說吧!我不能跟你通訊,不僅是任務在身,不宜泄露行藏。而且也是為了如跟我通信,可能會對你艱不利的後果。」 說著,李惠芬放開手,站開對兩人再告別: 「好了,我不該為個人感情牽掛,弄到跟你們灑淚道別,難以割捨似的。繞路回來,對獻身革命的行動就是溫情主義,照革命行動指導原則萬不該這樣。我們就此分手吧!二妹你跟姚生上船回去吧!我路途還長得很哩,得趕路去了。」 說畢,立即招喚來一個挑夫,讓挑夫挑起她的行李。揮手,轉身後,頭也不回地獨自朝大碼頭走去。 下一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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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