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化石(十九)

我非常仔細地把所有我可能留下指紋的地方擦拭一遍。而後再搜尋枕頭、床單、地面上屬於我的毛髮。甚至將阿淵的房間也整理成沒有我來過的痕跡。我拿走小雁的錢包,把珠寶盒裡的東西倒到垃圾袋中,裡面有金項鍊、銀戒指與一些不值錢的假首飾,最後,那個沾滿鮮血的魚化石也被我帶走。小雁隔壁住著一個大三的女生,我用鐵絲翹開她的房門,拿走她的隨身聽與手錶;把陶瓷撲滿打破,拿走零錢。我把這件事佈置成竊盜不成而殺人的現場。從我爸口中得來的經驗,細心加上冷靜兇手即使第一次犯案往往就可以騙倒警方。

當我覺得已經收拾好一切時,Sasa走到小雁的門前對著我喵喵,似乎很困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到底牠的主人怎麼了?我蹲下把牠招來,憐惜地撫摸著牠的頭與下巴,牠瞇眼享受著。

“殺了牠!牠目睹了一切!……雖然牠只是隻貓,殺了牠!小心別被牠抓傷,會留下證據!快!”當這個念頭浮現在心頭時,我沒有半點猶豫,摸著她頭的手順勢掐住Sasa的脖子按在地上,左腳抬起死命地踩牠的頭,Sasa只發出幾聲微弱、很詭異的慘叫聲就不動了。

離開小雁家時已經三點半,我把帽子壓著低低的,小心翼翼不讓任何人看到。平時熙來攘往的路上沒有半個人,只有幾隻野狗彼此互相吠叫,追逐。有一隻很瘦的黑狗見到我,突然發出俗稱”吹狗螺”的悲鳴,這時,一隻跟著一隻,對著我齊聲悲鳴,我嚇得不能自己,拔腿狂奔。回到家中,往窗外一看,那群野狗竟然一路跟著我回來,聚集在我住的公寓樓下,淒厲哭叫,還有兩隻狗直起身子,用爪子瘋狂扒著一樓的鐵門!一聲悶雷從遙遠地方轟隆隆地炸來,隨後暴雨來到,豆大的雨滴灑在遮雨棚上,似乎咒罵著,嘶喊著,狗群依然在雨中歇斯底里地狂吠……進了家門後,我就腿軟無力倒在床上,不停地發抖,沒多久就昏睡過去。

小雁的慘劇兩天後才被發現。小雁的家人納悶她沒回來過中秋也聯絡不上,請她弟弟來找她。看到那恐怖的景象,他弟弟當下昏了過去。

警方的確從行竊不成而殺人或性侵未遂殺人行竊的方向去辦理,這附近學園與商業地帶、舊社區重疊,人口密度極高,環境複雜。後方又有小丘陵與河岸,流浪漢與邊緣人聚集出沒之地。一直以來闖空門與性侵害都是這裡茶餘飯後的話題。上個月前面的巷子一戶頂樓加蓋的雅房才發生一件女學生被闖入的歹徒強暴,但因呼救聲驚動鄰居前來詢問,歹徒心虛逃逸而未得逞的事件。

警方鎖定了一名時常在河堤與抽水站附近出沒、有性侵前科的流浪漢。似乎上天在幫我,中秋後幾天這人就失去了蹤影。當然警方也傳喚了那出租公寓的所有住戶、房東、小雁的男友與同學。在這段時間裡,我強表鎮定,與其他認識小雁的人們一般表現出痛苦、憤怒與不可置信。

找了一份工作,朝九晚五,但心不在焉屢屢出錯讓主管很不滿意。我也故意常與當巡官的爸爸討論這件事的看法與警方的進展。而那時偷的東西與我的全身衣物、鞋襪甚至手錶全被我在一個深夜扔進河裡了,獨留那塊魚化石。

因為事件發生後,無時無刻,我都感受到小燕冤魂的糾纏。

“有些殺了人的道上兄弟都會隨身帶著那兇器;刀、槍或者是斧頭什麼的。因為,橫死的怨靈多少還會對那殺他的兇器感到恐懼,不敢近身,這是傳說,但有幾個殺過人的角頭都對我說過這不是開玩笑說說的……” 我想起我爸曾經對我這樣說。平時,我把化石藏起來,晚上睡覺時拿出來放在床邊……但通常我整夜都無法入睡!

每當我躺在床上,可以在任何一個瞬間,小雁就已然站在我的床前……或者門後,滿是鮮血破碎臉孔無聲地控訴我的罪行,什麼都不做,只死盯著我,幾次,情緒崩潰的我朝她揮舞著化石,哭著、罵著或乞求原諒……小雁從不對我說什麼,流著血淚,恨恨地或輕蔑地看著我,伴隨的是附近的野狗淒厲的哀號。

如果我睡著了,在夢中,她依然在她的房間等我,而我會一次又一次的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崩潰……帶著絕望得想立刻死去的心情去面對小雁那殘破的屍身。Sasa總會跳上我的身上,用剃刀般的利爪撕爛我的臉,還發出死前那恐怖的呻吟聲……

那段時間裡我已經精神錯亂了,無法入眠,無心工作。體重狂瘦六、七公斤,一吃東西就嘔吐;新公司方面也因為我的差勁表現要我走人。

真正讓我徹底崩潰的是命案發生了兩個禮拜後,學弟阿淵打電話對我說,在警方那作第二次筆錄時,他提到我也時常會去那裡,也認識小雁。所以警方可能也會傳訊我去,要我有心理準備,不用怕,反正警方也知道不是我,只是例行公事云云……

我沒辦法形容我當時的恐懼,我寫了兩封遺書,一封給小雁的爸媽,對他們致歉;一封給我爸媽,要他們不需要為我這個不肖子難過……

在一個炎熱的下午,我灌一瓶威士忌,帶著遺書偷偷溜到以前工作的辦公大樓20樓頂,準備一躍而下,一了百了。但是當我站在女兒牆邊看著地面米粒般大小的行人時,我想死的勇氣瞬間瓦解。

一回到家中電話就響了,是嚴以良打的,他那時剛從歐洲回來三四個月,在一個醫院工作。他那天公休,想找我出去吃飯,我心不在焉地與他聊了一下,相約晚上在一個啤酒屋碰頭。

先說說嚴以良吧!

大學時我與死黨們常在學校的球場打籃球,鬥牛,因為如此而認識了高我兩屆也很愛打球的以良。說實話,以良很聰明、點子多、反應快,但有點恃才傲物,給人的感覺不是很好,所以我們的感情普通,交集不多。他後來因為翹課太多,被當了一堆,就延畢了一年,而後上研究所,讀了一年又與教授不知道起了什麼衝突就沒念了。過了幾個月就去當兵。我與他再次重逢就是在部隊裡。那時我已經入伍一年,剛放完一個禮拜的假回部隊。我的軍營裡有兩個連,那天晚點名後,想去廚房撈點什麼吃的,當我經過隔壁連時,我看到一群士官與老鳥圍著三個趴在地上吃力地做著扶地挺身的傢伙,沒見過,我想應該是新兵吧。

“嚴以良,肏你媽屄你還敢給我偷偷休息喔!再加五十下!” 其中一個下士班長用力踢了旁邊那瘦子的屁股,惡狠狠地罵到。瘦子被踢到翻了過來,露出痛苦與極力隱藏的憤怒表情。

我們就這樣相逢了。

我和那些下士班長很熟,加上我也是班長,他們就饒了他,讓我把他帶走。我帶他到倉庫裡休息,給了他一包菸與兩罐飲料,他眼眶紅紅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沒關係的,他們其實不壞,只是菜鳥就是會被欺負,自己以前也是,別想太多,他就哭了出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