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都
在航運公司幹了二十五年退休的父親有時會說,高雄港過去是真的輝煌。
龐大而忙碌的海港,停滿了世界各地的大船,卸下的與載走的都是殷實勤奮的台灣人的美好希望。
「好累…」父親一整夜工作,沒睡:「滿滿的船都還卡在港外等著進。」
下班時,成千上百的機車單車海浪般湧入連接縣市的中山路,他們都是加工區的工人,為這個世界最幸福的那群人製造各式各樣的商品。
「你別想了。」父親說:「那些東西是只能出口國外不能在台灣賣的。」
生日時我還是得到在裡面工作的姨媽送的SONY隨身聽,帶去小學炫耀,連老師都沒看過。
造船場與拆船場的巨大鋼鐵船身遠遠遠就見得到,常幻想是不是能夠變型成機器人然後飛上天。
「台灣造船技術很精湛。」父親說:「我們公司的船時常載著新遊艇去美國,如果未來可以,買一艘自己到處開開,多好。」
如果父親帶回來玩具與大蘋果,那就是日本船來了,那是非常美好的事,有些人超愛那巨大紅豔的蘋果,然而孩子的我等得就是玩具了,那種吃水銀電池的掌上型電動玩具一台都只有一種簡單的遊戲,四、五顆按扭,就夠毛孩子七天七夜玩個不眠不休了。
如果是水果,尤其是椰子,那就是菲律賓船來了,堅硬的椰子非常顧人怨,偏偏它實在很好喝。一回,菲律賓大火山爆發,整艘船遍佈厚厚的火山灰,我們裝了許多回家,種樹真的非常肥沃。
韓國船沒什麼,但他們船員自製的泡菜…可是想到都會流口水的。
因為是美商,美國船當然最多,美國的東西可多樣了,糖品零食、可樂汽水、奶品肉類、甚至冰淇淋、當然還有我爸房間的playboy…看著色彩鮮艷包裝巨大的食品,那時我時常想,生活在美國應該是很快樂的,應該會一直很飽…很飽…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美國船日本船韓國船,看來看去是中國船員,或許是管理階層的問題,也鮮少與台灣人互動,他們也不能離港,我們也沒有交換「異國精品」的機會了。
多年過去了,高雄依然還是個大港,我離開了它到台北工作,盆地只有矮山、見不著海,有時還是希望聞到海風那淡淡的腥鹹,翻越著消波塊抓小石蟳,擁著深愛的女孩看沉到海中的夕陽。
幸福與否是種相對的意義,是精神狀態的自我評估,但我很難不去想,我們這群人是否活在幸福之中,當我們的船航向海的另一邊的國度,那兒的人是否會遙想著這船來自幸福的之邦。
我一直非常樂觀,卻越來越無法說服自己。
- 小維 -
2007/11/30 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