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身後的事

楊義煌

生老病死是一條人生永不改變的路，不管是帝王將相，或凡夫俗子，從出生的那一天，就注定要有一天離開的。我們的傳統文化上，談死是忌諱的話題，尤其和自己的尊親。就是我自己，也不敢開口和父親談這件事，父親也從來沒有主動和我們兄弟談起身後的事。反倒是，父親過逝時，一位和他十分親密的好友，屢屢說到，你爸爸曾經交待他過要如何安排。/

父親沒有跟自己的子女交待身後的事，卻對好友交待，顯然不合常理，但是對他們那一代的人，要啟齒和子女說生死的事，就像要他們和子女談性事，一個太敏感，一個太複雜，就是說不出口。/

我有一個美國同事，父親罹患了肺腺癌，在二年的醫治後放棄治療，把子女召喚來，先辦一個家庭告別式，也在當時公開遺囑，半年後平靜的離去。一切後事都按照父親的安排，沒給子女留下麻煩，在告別式時，我有參加，連來賓都是他父親指定的。/

年輕時，接到的消息幾乎都是朋友們的喜事，過了幾年，新的消息也幾乎都是新生命的到來，過了六十，現在若有朋友的消息，一般就是重病住院，甚至生死離別，逼著我們不得不面對生死。/

我有兩位美國好友，L現在七十四歲，B現在七十九歲，二位好友在這三年裡，都歷經幾次的生死關頭。/

B是一身是膽的運動健將，是獨木舟的高手，連獨木舟都是自己在家裏設計，建造，參加無數次的比賽，更是自行車的愛好者，東征西討，曾單騎從波士頓騎到芝加哥再回來，也曾遠征華盛頓 DC, 就在一次連習時，摔落路邊的水溝，暈厥過去，半小時後自己醒來，再騎腳踏車回家，被子女押著去醫院，才發現是心臟暫時停止跳動，引起的暈厥，醫師認為他差一點就當時就回不來了。這三年裡，作了無數次的心臟手術，最近又罹患紅斑性狼瘡，三年裡比他過去15年老得更多。/

L長得像彌樂佛，也在三年前作了開心手術，去年一次小中風，左眼瞎了，以前他家的地下室是他的工作間，許多發明都在地下室完成，如今下地下室成為一個挑戰，上下樓梯都是大事一件。/

我們三人輪流作東，每二個月晚餐一次，現在的話題就是如和妥善安排後事。前天晚上就是我們的聚會晚餐，見面時，我問二位好友身體好嗎？L回答我，還活著，B回答我，今天還能騎腳踏車來赴會，只是怕死在路上，所以開車來。/

B在今年裡已經幾次心臟停止跳動，都是裝在心臟邊的心臟電擊器發揮功用，否則早已上了天國，L也有幾次接近鬼門關的暈厥，安排後事已經不得不作的時候。特別是L, 早年離婚，唯一的孩子是前妻扶養長大，高中時，才來和他住在一起，並不是十分親密，何況他兒子現在在華盛頓工作，距離遙遠，一年見不到一次。雖然他把所有的遺產都指定兒子繼承，到時候，不是他現在的女友，就是B和我要幫他處理好後事了。/

好友之間談論身後事雖然傷感，但將心比心，我覺得既然好友信得過我，就是我該作的，義不容辭。特別我是三人中最年輕的一位。/

我曾經跟兒子交待，我漂洋過海而來，若有靈魂，我希望能回到台東的小魚村，我死後，盡快火化，火化後，到後院找一顆樹，把骨灰灑在樹根上，既不留名，亦不留墓。化作一道輕風，和天地合一。或許乘著風，我會再一次漂洋過海，回到台東的小魚村。兒子說，他會帶著我的骨灰，去高爾夫球場打球時，灑在球場，我認為是不錯的安排，只怕高爾夫球場知道的話，會不願意球場上多我這個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