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琴記     蕭之華

好琴，的確是一把名家精心製作，兼具專業演奏與收藏價值的好琴。好琴，的確是一把不可多得，可遇不可求的二胡。

烏黑亮麗的琴身，流線型的造型。琴身，包括琴桿、琴筒、琴托、琴軸，全都是用名貴的硬質木材紫檀木製作。琴頭與琴軸末端飾以象牙飾片，琴筒六角形，有腰身，有花紋，配以蟒皮琴膜。

琴身上下光潔，未上漆，完全是紫檀原木的自然亮麗。襯以琴弦及其相關附件，成就了一把有如氣質美女，散發性靈美感的優質二胡。把玩手上，有重量感，觸感溫潤，如撫摸美女肌膚。置於膝上，張弓撫弦，活色生香，如美人在懷。

再試琴音，發音靈敏，音質純淨，音量飽滿，有穿透力。高音不爆，低音不虛，強奏不弱。選一把好琴有三原則，即琴音優，琴形美，琴富神韻，這一把二胡可謂三者兼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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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把二胡擺在一家大樂器行的櫥窗，標明「非賣品」。

我自小即愛玩樂器，對二胡尤其情有獨鍾。此生見識過的好琴誠不算少，論琴音琴相，各有千秋。而水準以上的二胡，在家裡早就有了三把。然而，當我來到這家樂器行，一眼瞧見這一把「非賣品」時，立刻就感受到，這把琴醞藉著烈烈磁引，大不同於以往所見，禁不住怦然心動。

「黃老板，這把二胡可以借看一下嗎？」

二胡鎖在櫥窗，這家樂器行我常來，老板姓黃，我央求道。

「這把二胡不賣，開鎖麻煩，你隨便看看就好了。」

黃老板冷冷地回答我。

「我知道你不賣，拜託！我只是想開開眼界，見識見識，我會小心，我不會把琴弄壞的。」

看在熟客的份上，拗不過我的請求，黃老板終於開鎖取琴，謹慎地把琴交給了我。接過琴，我找張凳子坐下，仔細摩娑把玩了一會，算是一親芳澤。又胡亂拉了一、二首曲子，試了試琴音，聊當是一番雲雨。

「好琴！好琴！」手握著琴，我權充內行，讚美道。

「這把當然是好琴，是我太太的，還不是我的。」黃老板回答我，「她一時心血來潮，想學拉二胡，我忙托人從大陸挑選了這一把好琴給她，也請了名師。她學了一陣子，說是太難，不想學了。擺在家裡礙事，才把琴拿來店裡展示。」

黃老板敘說這琴的來歷。聽他這話，原不敢作非份之想，原不存佔有奢念的我，察知這「非賣品」並不全然。既是放棄使用，如有再需，循前一管道再得一把不就了結？於是，靈機一動，我大膽慫恿黃老板，何不把琴賣掉？

「你想買？這把琴可貴得很，怕你買不起。」

黃老板敷衍我，隨口說道。

「只要你肯賣，只要你開價，再貴，我也買。」

我回答黃老板，語氣嚴肅而認真。

「這把琴最少也要新台幣二萬五千塊，前幾天有人還價二萬塊，我不肯。」

黃老板回我話。在我聽來，他琴並非不賣，而是待價而估。讓我驚覺的是，識貨的神經病，居然不只我一人。千載一時，機不可失，我斷然做了決定。

「好的，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不還價，二萬五就二萬五，這把琴，我買了！」琴握在我手上，我揚了揚，對黃老板說。

「真的？你不嫌貴？」黃老板沒想到我的果斷，有點訝異。

就在他這間頗具規模的店裡，就在眼前，多的是二胡。便宜的，一把只要一、二千塊。貴的，也不過是三、五千塊。這把二萬五千塊，說貴，確實也不便宜。其時，我的月薪只四千多塊，且算是中高所得。這一把琴，差不多抵得上我半年的薪水。

「怎麼樣？價錢可是你開的，琴，如今在我手上。」

我手握著琴，頗有不讓黃老板反悔，一副非買不可的架勢。一時，黃老板顯得為難，進退維谷。

「糟糕，我太太剛好出去，沒先知會她，把她的琴賣了，回來她鐵定會發火。」黃老板說。

「不會的，你們開樂器行的，還怕少了一把琴？」

我替黃老板找理由。畢竟是生意人，為難中，黃老板突然出了一記奇招。

「我沒料到你真的有意思買，又不殺價，讓我失算。既然我開了價錢，不賣也說不過去。這樣吧，我要你即時付現，算是我給你出難題。如果你做不到，對不起，那就只好請你原諒。琴，其實我並不想賣。」黃老板說得坦切。

「行！我帶有現金，我可以立即付現。」我回答。

至此，黃老板再無話可說，不得不成交了這一筆生意。雖然他心既不甘，情也不願。算我今天走運，想必是天意成全，該當琴屬其人。當日，我剛好收回一筆三萬塊的借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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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異飛來艷福？我志滿自得，提著琴，有如抱得美人歸，正要走出店門。怪怪！不差分秒，身穿名牌，手提名包的黃太太剛好回來，與我碰個正著。

當她看到我春風滿臉，手上提著琴。當她發現櫥窗裡空了一角，不見了她心愛的二胡。當她知道黃老板拗不過我，生意已經成交。如黃老板所料，她頓時發飆。

「不行！不行！這是我的林青霞，怎麼可以趁我不在時，私相授受把她賣掉？」

黃太太攔住我，潑辣地奪下了我手上提著的琴。

「不賣！不賣！再多錢也不賣！我退你錢，再貼你五千塊，還你三萬塊。琴，我要留下。」黃太太撂下了狠話。

沒想到阿莎力的我，遇到了比我更阿莎力的老板娘，這一下，輪到我傻眼了。一來我沒想到，這琴，原來還有這好聽的名字，這分明是奪人所愛。二來平白發了，比我一個月薪水還多的一筆橫財。

回身店裡，黃老板夫婦和我，三個人面面相覷。

琴，提在黃太太的手上，她不肯放。三萬塊現金擺在我座位的桌前，我不肯收。黃老板困窘地兩方陪笑臉，店裡好奇的客人，上前圍觀。

「你怎麼那麼捨得？二萬五千塊買一把琴？」

如此僵持了片刻，黃太太突然問我。

「我知道這把琴好，值得。」我回答她。

「這麼貴的琴你買回家，你太太不罵你嗎？」她問。

「還好，我還沒結婚。」我回答。

「拉二胡不容易，你會拉嗎？」她問。

「還好，我會。」我回答。

她不信，要我現場表演。「把戲無真，秀才無假」。

對著黃老板賢伉儷和店裡的眾來賓，我振作精神，調好弦，又默禱了一下，鎮定地拉了一曲我拿手的〈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