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邨兩個月時的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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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愛女又邨(之二)  蕭之華 1983.3.23. 台北

妳出生了，來到了我們蕭家，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為妳取名字。

摒除迷信，一般取名字著重好聽、好記、好寫、有意義而又不同流俗。再來，就是表逹心願，或者寄託期望。

想了幾天，想過三、五個名字，諸如若棠、青芸、長慈、幸安等等，都覺得不當。

這天夜裡，在書房，我翻閱宋朝大詩人陸游的《箋註劍南詩鈔》，讀〈遊山西村〉一詩，讀到了「山重水複疑無路，栁暗花明又一村」的句子。

一時，靈光一閃，直覺可以取句中「又村」二字，做為妳的名字。

想我一生憂患，一生波折。時而山窮，時而水盡，又時而峰迴路轉。如此一次次走過幽谷，穿過死蔭，終得掙脫困境。

陸游這詩句，不正是我人生的寫照？

取名「又村」，富人生進取的意義，也切合我心意。如此苦思不得，遍尋不著，卻又信手拈來，寧無幾分天意？

「好，好極了！就用這名字。」

我對自己說。

打定主意，來到房間，我徵詢妳媽媽意見。

妳媽媽師大國文系畢業，讀過陸游這首詩。一聽，就舉手贊成。第二天，我請教好友沈野，他連聲稱許，並建議把俗寫的「村」字，改為古寫的「邨」本字。我欣然採納。

這就是妳「蕭又邨」名字的出處和取名的經過。

◇                                                                                                                    ◇

妳出生了，來到了我們蕭家，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為妳預備起居飲食。

醫生建議，嬰兒第一月用《S—26》奶粉，以後則改用《KLIM》奶粉。照醫生建議，大罐小罐，奶粉早已備足。

這一天下午，我來到台北市中山北路三段，一家名叫《奇哥》(Chicco)的嬰兒用品公司。舉凡奶瓶、熱水瓶、溫度計、尿布、毛巾、小衣服、嬰兒油等等嬰兒用品，我對服務小姐說，通通都要。一口氣就採購了新台幣三千多元。

當晚，又到北投的街上，去買了嬰兒床、娃娃車，還有洗澡盆。

至此，迎接妳回家的準備工作，大抵就緒。

在妳出生的第三天，很多爸爸的朋友和同事，都到醫院來探望妳媽媽和妳，或送禮金，或送禮品，祝賀妳的誕生。

朋友包括沈野伉儷、王富茂律師、唐國士伯伯等人。同事有劉法成、楊康寧、蘇偉貞、崔幗夫、許薌君、馬凌霄、楊秀卿等人。

妳外公、外婆、蔡順華姑婆，還有敎會的幾位姊妹，也都前來探望。

◇                                                                                                                    ◇

住院六天，妳媽媽身體康復，說是醫院住不習慣，吵著要回家。

妳是二月二十六日星期六下午回家的。

那天中午，我先回家，為妳準備小毛毯、小衣服、尿布、尿褲等等妳的衣物。約兩點多鐘，我到了《榮總》掛號處，為妳媽媽辨理出院手續。其時，妳外婆已先到醫院，陪妳媽媽。

辨好了出院手續，我來到嬰兒室領妳。

交了相關的證明文件，護士小姐把妳推到我面前，要我確認。

「她剛餵過奶，回家你再餵奶就可以，如果她餓的話。」護士小姐叮嚀。

「是的，謝謝！」我回答。

妳穿在身上的衣服，屬《榮總》的嬰兒服，不能穿回家，要全部換下。我捧上帶來的衣服，由護士小姐一一替妳換上。

在替妳換衣服時，一件一件，護士小姐仔細講解，算是為我做示範。一邊，娓娓告訴我如何沖牛奶？如何量體溫？給我惡補育嬰學分。

在替妳換尿布時，我見護士小姐把妳的一雙小腳高高提起，把尿布平整地鋪在妳小屁股下，放下雙腳，然後，很熟練地包上。我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回家以後，這就成了我替妳包尿布的模式。

把妳包裹妥當以後，護士小姐要我在領妳的文件上簽字。簽好了，護士小姐抱起妳，依依不捨地把妳交給我。

不知道為甚麼，一時，我竟縮回手，後退一步，居然不敢抱接。

「你抱啊！你怎麼啦？」

護士小姐見我舉止反常，疑惑地問。

「沒甚麼，失態了！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回答護士小姐，說著，顫抖著手，把妳接了過來。

接過妳，抱在懷中，只覺得妳幼小脆弱。就像抱一尊磁瓶，深怕一不小心掉在地上，「誇啦」一聲，便會摔成碎片。

這是我第一次抱妳，第一次抱妳的感受。

護士小姐在替妳換尿布時，妳半睡半醒，沒有哭，很乖。此刻，妳在我懷中，依然是很乖，沒有哭，半睡半醒。

外頭正下著雨，天氣又冷。躭心妳一時不能適應，猶豫再三，我不敢跨出嬰兒室的大門。我把這顧慮告訴了護士小姐。

「不會的，她是人，有自己的抵抗力。」護士小姐回答，繼而鼓勵我，「沒關係的，你放心，你可以抱她回家了！」

於是，小心翼翼，我抱著妳，跨出了嬰兒室的大門。

於是，翼翼小心，我抱著妳，離開住了六天，繚繞《榮總》護士阿姨恩慈，氤氳《榮總》護士阿姨愛心的，妳來人世間的這第一站。

◇                                                                                                                    ◇

風大雨大，又溼又冷，標準的台北的春寒料峭。

抱妳出來，我不想立即回家。我要等雨停後，再坐車回去。

於是，我抱妳來到三樓的會客室，坐一張椅上等候。

坐不到十分鐘，妳在我懷中悠悠醒來，陌生地和我對望了一眼，隨即，又闔上了眼睛。

「嗚哇！嗚哇！」

不一會，妳忽然哭了起來。繼而，越哭越大聲，哭個不停。

我猜想，妳大概也是和妳媽媽一樣，急著要回家。此時，妳媽媽和妳外婆，正等在樓下。不忍讓妳哭，我決定就冒雨回家去，不再等了。

「別哭了，別哭了，寳貝！爸爸知道妳想回家了，我們這就回家去。」

我對妳說。這是我第一次對妳說話。

說來也神奇，隨即，妳就止住了哭聲。我不敢想信，妳能聽懂我的話？

抱著妳來到樓下的大廳，因躲雨，大廳擠滿了人。環顧洶湧的人潮，我發現，擾攘人潮中，唯我手上抱著的妳，最幼，最小。

來到大門口，我一眼就找到了妳媽媽和妳外婆。

「我們回家去吧！抱歉久等了。」我對妳外婆說。

妳媽媽順手招了一部計程車，妳外婆打傘，我抱著妳冒雨上車。

「到北投，麻煩你開慢一點，謝謝！」我對司機說。

就在六天前，也是下雨天，也是搭計程車，我扶著妳媽媽，來這醫院生產。如今，我抱著妳，帶妳這小嬌客回家。

人生何其美妙？生命何其神奇？我暗自默想。

計程車在風雨中離開《榮總》，駛過石牌市區，右轉承德路，來到了北投。一路上，在我懷中，妳怡然安睡。

車到北投市場，離妳外婆家不遠，妳外婆先行下車回家。繼而，車行光明路，過《北投公園》，經《逸仙國小》，上了有楓林掩映的新民路。

女兒啊！我的寳貝。妳別棄嫌，我們的家，到了！

◇                                                                                                                    ◇

下了車，我抱妳，妳媽媽提包包。

我走在前面，妳媽媽跟在後面。一步一步，上了五樓，回到了家。

我要妳媽媽放下包包，到房間休息，別急著整理。

早為妳準備的小藤床，有枕有被，就擺在客廳，我輕輕把妳安放藤床上。

妳好乖，半睡半醒，安躺著，似乎立即就適應了家中的環境。

此時，家中時鐘的指針，指向四點二十分。這是妳回家的時刻。

應是小床舒服，不到一會，妳就安然入睡。

「真不敢想信，小客人真的來了。如今已是一家三口。」

看著安睡的妳，我自言自語。

「好吧，來就來吧！有道是一根草，一滴露。」

我心裡想。

此時，已近黃昏，天色已暗。我開亮茶几的檯燈，怕開客廳的大燈會驚醒妳。妳媽媽回房一躺就入睡。這也難怪，如此驚心動魄，傷痛慘烈，折騰了五、六天，她實在也太累了。

趁這空檔，我到廚房淘米洗菜，準備晚餐。

正切菜中，不想傳來「咿咿呀呀」，妳醒來的聲音。我忙停下，到客廳來看妳。知妳醒來，我開亮了客廳的大燈。

「怎麼啦？妹妹？妳睡醒啦？」

我俯身逗妳小臉，對妳說。這是我第一次在家中對妳說話。

妳「咿呀咿呀」並不答話，繼而竟「嗚哇！嗚哇！」大哭起來。這是我們家第一次傳出，宏亮高亢，能驚擾四鄰的，妳嬰兒的哭聲。

算算妳從醫院回來，已有好幾個鐘頭。記起護士的叮嚀，我猜想，應該是妳肚子餓了。於是，我轉身回到廚房，趕緊為妳沖泡牛奶。

早曾照著說明書上的程序練習，很快，我把牛奶沖泡好了。手搖奶瓶，來到客廳，放茶几上，我抱起哭個不停的妳，坐茶几旁的小凳，急急就餵妳。我左手抱妳，右手持奶瓶往妳嘴邊送。不想奶嘴剛接觸妳嘴唇，妳哭聲便止。繼而小嘴自動張開，自動吮吸。眨著眼，咕嚕咕嚕，很快，就把兩百公克的牛奶喝完。

喝完牛奶，拍完打嗝，妳即時閉上眼睛，就在我懷中入睡。

這是我第一次餵妳喝奶。第一次餵奶成功，照顧妳，我信心大增。

聽妳媽媽說，在《榮總》的哺乳室，在排定的親子時間，由護士小姐指導，妳媽媽已多次餵過妳奶。

把妳安放小床，趁妳吃飽安睡，我做好飯菜，叫醒妳媽媽，共進晚餐。

晚餐剛完，門鈴響起。開門一看，手上提著奶粉，是蔡順華表姑媽。

知妳回家，她帶了賀禮，來家中看妳。

表姑媽是一位資深的護士，有豐富的育嬰經驗。她來，主要是敎我如何照顧妳，尤其是幫妳洗澡。

看過妳後，她誇讚了一番，又叮嚀復叮嚀，方才離去。

如此，安穩地，妳在家中過了第一夜。

妳回家的日期很好記，因為第二天就是元宵節。

◇                                                                                                                    ◇

三月三日，也就是妳回家的第五天，我到北投區戶政事務所，為妳申報戶口。從此，妳正式列入了戶政記錄，正式成為中華民國的一名小國民。

妳媽媽在家「做月子」，我上班。白天，由妳媽媽照顧妳。晚上，換我照顧妳。妳定時吃奶、睡覺、大小便、洗澡。妳能哭能笑，能吃能睡，白白嫩嫩，惹人憐愛。

妳眼睛明亮，手腳好動，長大了，一定既聰明又活潑。妳生肖屬豬，分明是一隻健康、可愛的小豬。一屋子奶粉尿布氣味，一屋子妳嬰兒的氣息，尤其妳嬰兒的哭聲。妳的到來，帶給了我們家盎然生氣，和樂喜氣。

蒙主保守，一天一天，不覺妳就滿月了。

隨俗，我和妳媽媽為妳「做滿月」，分送親友紅蛋，接受親友的祝賀。妳外公、外婆送妳金牌、金鍊，祝妳「長命富貴」。

今天，我還特別為妳錄音、照相。

更寫下這篇文字，記錄妳誕生前後的點點滴滴，等妳長大後給妳看，好留作記念。

又邨，我親愛的女兒，爸爸的寶貝。不求榮華富貴，不求國色天香。但求主耶穌保守，保守妳平平安安，快快長大。爸爸吻妳。

                                    爸字

               七十四年二月二十一日（又邨兩週歲生日）

※   本文於七十二年三月二十三日深夜動筆，續寫續改，直到七十四年二月二十一日，也就是又邨的兩週歲生日，方才完稿。復於九十六年十二月二十日電腦打字並刪削，於聖誕夜完篇。擬留待明年二月二十一日，賀又邨二十五歲生日。

                                       玉井又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