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書，寶貝到捨不得畫線、摺頁，到舊書攤買二手書，只要發現書
裡畫過線的，除非少見的絕版書，否則絕不買。

看到喜歡的句子，我會抄在筆記本，或先抄在紙上，再打進電腦。唯
一的例外，是張愛玲的書，從她的散文到小說集，我用鉛筆畫了很多
線，因為名句實在太多了，非得作記號才不會漏掉。

特別是《傾城之戀》、《紅玫瑰與白玫瑰》這兩篇，初讀時極為「驚
豔」，讚嘆張愛玲筆下的男女，口出之言極為尖酸刻薄，卻又那麼一
針見血；女人那麼工於心計、潑辣、甚至不擇手段，其實都是為了保
住愛。

在我看來，張愛玲就是中國版的珍‧奧斯汀，寫的都是一小圈小男小
女的愛情故事，卻道盡亙古不變的人性。想寫小說的人，都應該把張
愛玲的小說仔細讀幾遍，你才發現，放眼現在很多所謂的暢銷書，根
本不值一讀，因為他們再怎麼賣弄文字技巧，卻總無法像張氏文字那
麼恰到好處。

昨天聯副登了逢甲大學教授張瑞芬談張愛玲新書《小團圓》的文章，
這是張愛玲用小說寫的自傳，對於和「漢奸」胡蘭成苦戀之後的一種
反撲、總結，本來是連死後都不想出版，如今仍問世。

這書我還沒看過，但張瑞芬文章引用裡面的字句，一看就知道是張愛
玲的文筆，例如她形容兩個心生嫌隙依然共枕的人，心中絕望危疑：
「下大雨了，下得那麼持久，一片沙沙聲，簡直是從地面上往上長，
黑暗中遍地叢生著琉璃樹，微白的蓬蒿，雨的森林。」寫得真好。

去溫州探視逃亡中的胡蘭成，驚覺他除小周（小康）外，另有新歡秀
美（巧玉），自己全無立足之地，一夜難眠：「那痛苦像火車一樣轟
隆轟隆一天到晚開著，日夜之間沒有一點空隙。一醒過來它就在枕邊
，是隻手錶，走了一夜。」

或許你還不曾好好讀過張愛玲的小說，或許你連她的改編電影都沒看
過，她的名言連一句都背不起來。沒關係，就讓我為你服務吧，底下
的句子是我在她書中畫下的線，供大家細細品味。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
塵埃裏開出花來。」《贈胡蘭成相片題辭》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
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沒有別的話可
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愛》

●「女人與狗的唯一分別就是：狗不像女人一般地被寵壞了，牠們不
戴珠寶，而且──謝天謝地，牠捫不會說話。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
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
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
上的一顆硃砂痣。」《紅玫瑰與白玫瑰》

●「男人憧憬著一個女人的身體的時候，就關心到她的靈魂，自己騙
自己說是愛上了她的靈魂。唯有佔領了她的身體之後，他才能夠忘記
她的靈魂。也許這是唯一的解脫的方法。」《紅玫瑰與白玫瑰》

●「對於二喬四美，玉清是螢幕上最後映出的雪白耀眼的『完』字，
而她們是精采的下期佳片預告」《鴻鸞禧》

●「一個女人，再好些，得不著異性的愛，也就得不著同性的尊重。
」《傾城之戀》

●「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在兵荒馬
亂的時代，個人主義是無處容身的，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夫
妻的。」《傾城之戀》

●「有些傻話，不但是要背著人說，還得背著自己。讓自己聽了也怪
難為情的。譬如說，我愛你，我一輩子都愛你。」《傾城之戀》

●「一般的男人，喜歡把女人教壞了，又喜歡去感化壞女人，使她變
成好女人... 你最高明的理想是一個冰清玉潔而又富於挑逗性的女人
。冰清玉潔，是對於他人。挑逗，是對於你自己... 你要我在旁人面
前做一個好女人，在你面前做一個壞女人... 你要我對別人壞，獨獨
對你好。」《傾城之戀》

●「是的，別忘了，妳的特長是低頭。可是也有人說，只有十來歲的
女孩子們適宜於低頭。適宜低頭的，往往一來就喜歡低頭。低了多年
的頭，頸子上也許要起皺紋的。」《傾城之戀》

●「因為精神戀愛的結果，永遠是結婚，而肉體之愛往往就停頓在某
一階段，很少結婚的希望。」《傾城之戀》

●流蘇道：「你早就說過你愛我。」柳原笑道：「那不算。我們那時
候太忙著談戀愛了，哪裏還有工夫戀愛？」《傾城之戀》

●「女人一旦愛上一個男人，如賜予女人的一杯毒酒，心甘情願的以
一種最美的姿勢一飲而盡，一切的心都交了出去，生死度外！」

●「愛你值不值得，其實你應該知道，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

●「生於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回憶永遠是惆悵的！愉快的使人覺得，可惜已經完了；不愉快的
，想起來還是傷心。」

●「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

●「如果你不調戲女人，她說你不是一個男人；如果調戲她，她說你
不是一個上等人。」《流言》

●「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嚙咬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
  ，爬滿了蚤子。」〈天才夢〉

●「出名要趁早呀！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傳奇再
版自序》

●戀愛著的男子向來是喜歡說，
戀愛著的女人向來是喜歡聽，
戀愛著的女人破例地不大愛說話，
因為下意識地知道：男人徹底懂得了一個女人之後，
是不會愛她的。《封鎖》

●有美的身體，以身體悅人；
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悅人，
其實也沒有多大的分別。《談女人》

●對於三十歲以後的人來說，十年八年不過是指縫間的事 而對於年輕

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十八春》

●要是真的自殺，死了倒也就完了，生命卻是比死更可怕的，生命可

以無限制地發展下去，變的更壞，更壞，比當初想像中最不堪的境界

還要不堪。《太太萬歲題記》

註／若你時間有限，我建議看張愛玲的三本書：她的小說集（皇冠新
版拆成兩本）、散文集《流言》及《惘然記》（收錄色戒）；長篇可
看《怨女》、《再生緣》（婆媳問題寫得很淒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