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幸福，是對妳最大的懲罰。」
 
坐在臨空遠眺的「天空之城」，發哥引用愛情小說裡的勵志格言勸我
。
 
「失戀算不了什麼！看這霧濛濛的雞籠山，這漁火點點的八斗子港，
不會因你失戀而改變。只有好好活著，證明沒有她，你照樣過得很好
，才是對她最好的報復。」他指著眼前如潑墨山水般的風景，拍拍我
的肩膀。
 
這是我們第二次到九份的「天空之城」。
 
兩年多前，他感情和工作面臨極大困境，國慶日邀我到九份散心。當
天下著毛毛雨，狹長的九份老街擠滿觀光客，我們沿著濕漉漉的石階
，登上居高臨下的「天空之城」，坐在濕涼的窗邊。發哥當時看得出
來很苦悶，欲言又止。
 
「天空之城」是「格列佛遊記」裡一個漂浮在空中的飛行小島，也是
宮崎駿導演的一部卡通。棲身九份山上崖邊的茶藝館取名「天空之城
」，有異曲同工之妙。
 
古樸的兩層樓紅磚建築，蓋在山城的制高點，往右前方舉目望去，侯
孝賢「戀戀風塵」取景甚多的雞籠山在迷霧中若隱若現。山下則是八
斗子漁港；再遠一點，是基隆港及和平島；視野盡頭是一望無際的大
海，海平面有時看得見剪紙般的輪船。
 
用碳爐陶壺燒開水泡茶，是「天空之城」的特色。濕涼的傍晚，聽著
水燒開後嘶嘶作響和木炭爆裂聲，把開水倒進茶杯，等茶葉浸泡一分
鐘，再邊欣賞朦朧的山風海雨，邊輕輕啜飲，足可解憂。
 
不過，當時發哥看不開。還記得，那天從九份回來，車子在高速公路
快接近台北時，天邊爆開七彩煙火，傳哥像虛幻的煙火般重重嘆一口
氣：「不知道明年是否還看得到這煙火。」
 
沒多久，他突然不告而別，從此不知去向。
 
發哥失蹤的兩年間，我談了一場曲折的戀愛，正當戀情莫名其妙結束
，整個人失魂落魄之際，偶然得知他已回到台北，立刻和他聯絡，又
相約到「天空之城」喝茶。
 
這次九份沒下雨，遠方的山海籠罩在薄薄暮靄中。
 
看到好久不見的知己，我如洩洪般向他傾訴失戀的愁苦，他卻雲淡風
輕地說：「少一個女人算什麼！我曾經連命不要了，那會在意被女人
拋棄。」他於是把過去幾年的遭遇悉數說給我聽。
 
發哥是大我一屆的研究所學長，早我一年就業，很幸運地進入一家大
企業，工作輕鬆，月入五、六萬元。
 
卅歲那年，他認識一名漂亮女主播，口齒清晰，短髮俏麗，光每天看
她在電視播新聞，就是人生一大享受。

雖然她有男友，但遠在法國，他決定趁虛而入。漂亮的女孩子永遠不
嫌太多人追求，她理所當然腳踏兩條船，經常和他約會吃飯，搭他的
便車，也曾在車上忘情纏綿。
 
後來她被調派香港。聖誕節前夕，他大老遠飛到香港看她，兩人相約
在半島酒店吃聖誕大餐，看著維多利亞港對面璀璨的香港夜景，他發
誓要把眼前這個女人娶回家。
 
返台不久，他立刻在台北近郊買了一層樓，每月貸款四萬元，壓得自
己喘不過氣，但他認為值得，要娶漂亮的女主播，沒房子怎行。

可惜她三心兩意，有次她請假到法國看男友，還毫不避諱地請他開車
載她到機場。

他斷然拒絕，告訴她「要嘛不去，要嘛帶我一起去。我不是妳的司機
，也不想當你們愛的小天使」。
 
她沒說什麼，自己搭計程車到機場。回國後，可能因為太寂寞，也可
能因為已習慣有他，她打了十幾通電話找他，都被他回絕。

「像我這種鄉下來的凡夫俗子，女主播永遠碰不得。」他終於看清楚
，提前夾尾巴落跑，從此拒看T台電視。
 
為了證明自己魅力依舊，往後兩年內，他陸續交了十幾個女朋友，從
女老師、廣告AE、超商店員到SOGO電梯小姐，每段戀情絕不超過三個
月，算是對她病態的報復，被他拋棄的女孩子，三不五時打電話或到
他家門口哭鬧，累積的咒怨，足足可拍好幾部恐怖片。
 
再過不久，他和老闆鬧翻，辭掉高薪工作，付了一百多萬元頭期款的
房子也認賠解約，躲回南部老家，跑去當叫客的計程車司機。
 
堂堂一個碩士，竟淪落成吃檳榔的運將！他心裡忿忿不平，時間久了
，轉成憂鬱症，幾乎夜夜失眠，滿腦子想撞牆尋死。
 
後來有天他開車幫人家送貨到台中，傍晚塞在擁擠的車陣時，突然瀕
臨崩潰，在車內痛哭流涕，久久無法開車，惹得後面一長串的車子猛
按喇叭抗議。
 
他勉強送完貨，住進台中一家賓館九樓，接著打電話告訴哥哥「爸媽
交給你了」，然後走到外面陽台，腳跨上欄干，閉上眼，頭往前傾。
正當他準備一躍而下的剎那，真如別人說的，臨死前往事快速倒轉，
父母兄姊的臉一一浮現，及時拉住他。
 
回家後，他到醫院精神科掛門診，醫生開抗憂鬱症的鋰鹽給他吃，他
吃到掉頭髮、皮膚粗燥、腦筋遲鈍，再借助基督教的信仰力量，終於
恢復正常，結束三百多天未闔眼睡覺的漫長失眠，回台北重新出發。

而那位女主播呢？她下場也不太好，她和原男友分手後，和很多女主
播一樣，也搭上名門小開，報上不時登載兩人陷入熱戀的消息，最後
因小開劈腿而分手，整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她淡出螢幕，嫁給一名導
播，但又因老公外遇而離婚，下場淒慘。
 
反而現在的發哥，樂觀而知足，冬天下班後，搭捷運到新北投瀧乃湯
洗一次八十元的溫泉，再到「丹堤」喝一杯五十元咖啡，就讓他覺得
很幸福。

 
天色漸漸暗了，夜裡的「天空之城」，在柔和燈光下別有韻味。
 
發哥告誡我：「很多男人把戀愛當考試，非得每次考第一才行，一旦
有次考差了，就受不了打擊鬧自殺。何必呢？談戀愛其實沒有輸贏對
錯，你千萬要記住我的教訓。」
 
經他這麼一說，長久鬱悶的心情紓解許多。但我告訴發哥，其實現在
還是很想前女友。他像個心理醫生，說這很正常，要我不要刻意壓抑
，不如對著天空大喊「我愛妳」，心裡會舒服點。
 
他其實是開玩笑的，卻沒料到，我真的對著「天空之城」外的九份夜
空大喊：「我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