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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9/05 20:53:53瀏覽424|回應1|推薦7 | |
詩,是民族共同的記憶 作者:張曉風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整個民族漸漸不讀古典詩了。大家的語言忽然變得貧乏枯索。如果你拿個錄音機跟在一般小市民身後偷偷做記錄,他一天下來的詞彙也只是「你好嗎?」「吃過飯沒?」「下班了?」「你最近賺了多少?」對沒有語彙詞藻的人而言,生活中所有的好一概都用「好棒」形容,所有的壞,也只要一句「很差」也都可以帶過,整個民族的語言已經墮落到比罵街的王婆還不如的地步。 幾年前,有位旅美學者用指控的口吻提到近代中國知識份子在國家民族重大事件發生時居然都無詩作傳世。這指控當然有道理,中國歷代知識分子和民眾之間原是可以藉著詩來對話的。現在呢,現在只有小科員製作些口號標語叫民眾去張貼或三呼。 詩原是中國人與中國之間微妙的共通語言,詩可以唱酬,可以議論,可以傳布在任何一個小酒館裡,可以像咒語一樣的咒死獨裁者。說得更玄一點,在中國,不但人與人可以用詩溝通,詩也可以看作「通鬼神」「通幽冥」的工具。全唐詩在眾多大詩人之後竟也有不少首詩的作者題名赫然是「無名鬼」、「河中鬼」、「甘露寺鬼」、「介胄鬼」、「巴峽鬼」……此事當然只宜姑妄聽之,但有趣的是,原來中國人在文化全盛時期,連鬼怪仙魅在內,個個都會吟詩。(相較於今天這質木無文的社會,我們簡直鬼怪不如了。)連一般人玩的碟仙也墮落了,只會回答「是」與「不是」,「好」與「不好」,像個只會做是非選擇題的笨國中生,從前的「扶鸞」就有文化些,鬼神來時,照例要寫一首詩或填一闋詞的。 近代人每每不知從那裡弄來的奇怪觀念,以為古典詩是「文言的」是「艱澀難懂的」,而孩子和成人都忙,像詩這樣繁難的東西還是不碰為妙。但事實上古典詩絕對不是「文言的」,當然也不見得是「白話的」(胡適甚至認為好的古典詩詞皆是白話寫成,這話當然不免有賣瓜的說瓜甜的嫌疑,卻也可參考),正確的說,它是「詩的」,而好的詩的語言如春花漫發,山泉競奔,連不識字的人都能自然明白它的好處。六祖惠能就是個文盲,他卻聽得懂神秀的詩,而且也能立刻自己信口另吟一首。古典詩由於它端整的形式在那個時代原是人人可以聽得懂吟得出的。 這樣看來,這七十年來廢讀古典詩的結果讓整個民族無形中放棄了一筆龐大的祖產,並且因而在語言的層次上明顯地墮落了。 其實當年五四前後的大將中陳獨秀自稱是熟讀杜甫全集的,而胡適根本就自己動手選「詩選」「詞選」。魯迅的舊詩也算得上有根底,他的句子如「於無聲處聽驚雷」「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歷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皆可玩味。郁達夫在中年以後幾乎成了新文學運動的「倒戈分子」,想來是因他不能忘情於舊詩之故。如此看來我們後輩也犯不著把古典詩揚棄掉(揚棄和冷落比「禁」還可怕,因為「禁」的東西反而有人看)。但如果要談保存,最落實的辦法就是編入小學課本。現今的小學課本其實說來也是有詩的,可惜太少,涓滴之水雖也是水,但無法令兒童學會沉潛和衝浪。現在,假如換個辦法,讓一個孩子在小學六年的十二學期中各背八、九首詩的話,應該絕非難事。(不要說:「孩子會累。」孩子能去補英文、補電腦,就單單不能讀詩嗎?)如此累積下來,每個從國小畢業典禮會場中走出來的小孩,就都有一百首詩在腦子裡--而有一百首古典詩的孩子,你就算把他放在月球上,他也會是一個完整的中國人。 記得有時在新聞媒體上看到很奇怪的新聞:我們的小將在海外打球,打球之餘,世界各國球隊齊同樂,別人皆能唱上幾首歌,我們的代表每每找不到大家都會的歌,我們的小孩缺乏「共同記憶」,不過,別急,他們終於找到了,是電視廣告歌!反正唬老外嘛!想想如果整個新生代的「共同記憶」竟是廣告歌的話,我們的文化身量也未免太侏儒了!設若當時他們齊聲吟出「漠漠水田飛白鷺」該多令人欣喜。(而且,讀過這種詩的孩子長大了做了市長或院長什麼的,便自然有環保觀念,也算附帶利益。) 或者有人擔心小學老師不能勝任「解詩」的額外教學,其實,詩能解當然好,不能解的話,只要令小孩熟讀,三五年後,他自己也會在某一機緣的觸動下自自然然了解當年所唸的詩。 請我們的教育當局儘快把一百首詩選出來吧!我知道許多中文系的教授都亟願幫忙的,如果印刷需要一年半載,由於詩的篇幅極短,上課時利用手抄也抄完了。 屈原死去快兩千三百年了,中國的詩魂長在,在這詩人節,讓我們關心詩多於關心粽子,請教育當局採納學者的建議,免得新的傳統在我們這一代手裏斷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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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