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電話突然大響起來，妳從被窩爬出來，睡眼惺忪。「喂？」

「喂……」聲音是個陌生男子。

「喂？請問你找誰？」妳以為是個打錯電話的人。

「找妳啊，妳忘了我是誰？」

「誰啊？你是誰？」妳仍耐著性子仔細回想。

「真的不記得了？今晚我還要Ｘ妳……」妳一時全清醒過來，憤怒的大罵一句神經病，然後重重地摔掉電話。捻亮燈光，凌晨一點十五分，一通可惡的性騷擾電話吵醒了妳。

女人？最近妳總在思考「我是女人」這個問題。然後總是感到一陣心疼，心疼這個性別的宿命，心疼許多母親，也或許有點心疼自己吧。

妳想起今天中午與妳碰面的那個母親：面容瘦削，臉上佈滿疲倦、憂慮的神情。她從皮包裡拿出一張相片，一張脖子上有紫紅勒痕的相片，這是她離婚的理由，才三十出頭的她，已經有二個讀國中的兒子，長期的婚姻暴力、生活磨難，使她看來異常憔悴。

妳們在談她的兒子，一個經常不吃飯，害怕自己太胖的十四歲男孩。

這個月，男孩爲了買了兩雙運動鞋，花了她八千多塊錢。離婚後，孩子跟著父親和祖父母，她白天在附近市場，晚上則趕著雲嘉兩縣的夜市，逐人流而奔走，賣著一份三十塊錢的地瓜球。結果，孩子買完運動鞋，又要求辦手機，而且一定要辦最貴最炫的那一種。她艱難萬分，孩子撂下話：「妳不讓我辦，我就去跟同學借錢！」為了這事，她一天之內，放下工作跑了兩趟學校，全任孩子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攤開手掌，只見她雙手滿是厚繭和傷痕。妳突然心中有氣，氣得很想當下叫那孩子來揍一頓，卻還是忍住了，也勸她：「千萬不要因為覺得對孩子有虧欠，而任他予取予求，這樣反而是害他。」

她眼中湧上淚來，她原與妳同齡啊……。

幾年來，妳認識許多孩子，也認識許多母親。許多家庭的主要教養者是母親。為孩子，母親忘記自己，擔憂、煩惱也喜悅，默默忍受不再幸福的婚姻，甚至為丈夫還債，承擔家計。

沒有一個女孩願意這樣過日子，可是一旦她們選擇成為母親，即使婚姻幸福，她們也不再是銀河之畔紡雲織霓的小仙女，她們收起可以飛翔的羽翼，並以一生最絢麗的青春，換一個襁褓中跟她咿呀學語的小小嬰兒，於是，她的生命開始沉重，她忘記飛翔，然後，有三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她成了袋鼠一族。

是的，妳也是女人，也許妳終將會成為一個母親，妳忽然記起簡媜《女兒紅‧母者》中的一段話，她說到當千千萬萬的女人決定開動「沃野」時，可能全然不顧一股令人顫慄的聲音詢問：

「妳願意走上世間充滿最多痛苦的那條路？」

「妳願意自斷羽翼、套上腳鐐，終其一生成為奴隸？」

「妳願意獨立承擔一切苦厄，做一個沒有資格絕望的人？」

「妳願意捨身割肉，餵養一個可能遺棄你的人？」

「我願意！」

「我願意！」

「我願意成為一個母親！」

也許，有一天妳願意做出這樣的承諾，只要妳有足夠的信心，有足夠的能力，去愛。

想到孩子母親的遭遇，妳起身翻閱著睡前暫時放在梳妝台上，Ｍ交給妳的一疊畫稿，儘管現在思緒起伏翻湧，卻還是無法下筆。Ｍ筆下，張張皆是花樣年華的女子，畫中女子或喜或悲或嗔，肉體飽滿而充滿了生命的動感。她以繪圖思索女人的生命與價值，而妳則被託以有限的生命經驗捕捉她的想法，並期待能透過文字再進一步加以詮釋。

是的，妳是女人。或許就如多年前那則廣告所言：「女性主義就是敗在愛情和衣服上。」然而，妳卻懷疑，女性主義真正的敵人或許是母愛吧？那種不知是出於本能，或出於後天學習的執著，使千萬女人終其一生都成了獨立──生命獨立、思想獨立的叛徒。

唉，女人！在半夜憤而掛掉騷擾電話的此刻，妳無來由的竟升起一股悲憐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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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雷捷的【三女人】。